□戴永夏
宋神宗熙宁七年,苏轼在杭州任通判期满后,提出到比较贫穷的山东密州(今诸城)任知州。他在密州虽然只有两年时间,却是他一生中的重要阶段。在这两年中,苏轼仕途生涯相对平静,勤政为民政绩卓著,在诗词创作上也取得较大收获。
吃野菜:斋厨索然,日食杞菊
苏轼任职的密州,北宋时比较贫穷,百姓生活困难。再加上当时推行的新法措施失当,百姓负担加重,连官员的俸禄也锐减。
在这种情况下,苏轼的生活也比较清贫。他在《超然台记》中说:“予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庇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予之不乐也。”可知他在密州的生活条件远不如杭州。
苏轼画像
苏轼还在《后杞菊赋》序中说:“而余仕宦十有九年,家日益贫,衣食之奉,殆不如昔者。及移守胶西,意且一饱,而斋厨索然,不堪其忧。日与通守刘君庭式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扪腹而笑。”
也就是说,苏轼到密州(即文中的胶西)后,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境更加贫困,想吃顿像样的饭菜都比较困难。于是公务之余,他跟同僚刘庭式一起到荒废的菜园中寻找枸杞、菊花等野菜为食,边寻找边谈笑。苏轼说:“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为贫,何者为富?何者为美,何者为陋?或糠覈而瓠肥,或粱肉而墨瘦……吾方以杞为粮,以菊为糗。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
苏轼认为,人生在世,就像手肘一样能伸能屈,所谓贫困、富有、美艳、丑陋,只是相对而言。现在以杞菊为食,春天吃苗,夏天吃叶,秋天吃花和果实,冬天吃根,身体照旧健康,说不定还能像孔子的学生子夏和南阳人那样长寿呢!苏轼的乐天达观精神贯穿了他的一生,也融入他的诗词。
拾弃婴:洒涕循城拾弃孩
苏轼刚到密州时,正遭受严重旱灾和蝗灾,他在《超然台记》)中说:“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
当时密州社会秩序比较混乱,百姓生命难以为继,饿殍、弃儿随处可见。目睹如此惨状,苏轼开始恤民救灾。为救饥民,他一方面开仓放粮,并将州衙官吏的口粮匀出一部分,为断粮的饥民解燃眉之急;苏轼同时上书韩丞相,如实反映当地灾情,要求朝廷选派官员下来视察,体量放税,或给予补助。
在灭蝗中,苏轼还带着农民用火烧、深埋等方法铲除蝗害,并动用部分仓米奖励捕蝗的人。他还针对当地“盗贼渐炽”的情况,及时作《论河北京东盗贼状》上书朝廷,对盗贼产生的根源做了精辟分析,并提出相应的治盗之策……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密州的灾情基本得到控制,百姓负担有所减轻,社会秩序也有所好转。
有一次,他跟刘庭式沿着城墙边寻找杞菊,忽然在一丛枸杞旁发现了一个包裹。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弃婴。
苏轼捡起弃婴,抱回府中抚养,并下令州府的官员去到城边野外捡拾弃婴。几天之内,州府中竟收养了近四十名弃婴。他在《次韵刘贡父、李公择见寄》一诗中写道:“磨刀入谷追穷寇,洒涕循城拾弃孩。”
苏轼一方面对残害百姓的盗贼恨之入骨,同时又沿着城墙根去捡拾弃婴……这种爱憎分明的感情,对百姓无微不至的关心,让密州人民大为感动,称他为“苏青天”,并建苏公祠、塑苏公像来纪念。
超然台:月有阴晴圆缺
苏轼在密州的时间虽不长,这段时间却是他创作上的一个高峰期。在密州,他暂时远离了政治旋涡,生活相对平静,精神也比较自由。密州的美丽山水和淳厚民风给了他丰富的创作资源,因而他在创作上取得了显著成绩。这期间苏轼共创作了诗、词、文、赋等200多篇,其中许多是享誉文坛的名篇佳作。
苏轼创作的一个重要平台,便是至今尚存的超然台。
超然台原为密州北城墙边的一个废弃土台。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年)八月,苏轼将其重新修葺,并增建楼宇殿堂,使它成为一处登临游览之所。他的弟弟苏辙依据老子“虽有荣观、燕处超然”的文意,将台命名为“超然台”。从此苏轼便常与同僚好友登台游赏、饮酒唱酬,不胜其乐。苏轼的几首传诵千古的诗词名篇,就诞生于超然台上。
熙宁九年(1076年)暮春,苏轼在蒙蒙细雨中登上超然台,只见风吹柳斜、春水繁花、千家烟雨、春色醉人。这时他忽然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亲人,不禁唏嘘长叹,于是一首《望江南·超然台作》便油然而生:“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这首豪迈与婉约相兼的词,通过春日景象和作者感情的复杂变化,表达了苏轼豁达、坦荡的襟怀和超然乐观的人生态度。
这年中秋之夜,皓月当空、银光万里,苏轼又来到超然台上饮酒赏月,忽然想起多年不见的弟弟苏辙,不仅感慨万端,对月抒怀,挥笔写下了脍炙人口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面对明月,把酒问天。他很想飞到月宫去看个究竟,但又畏惧“高处不胜寒”。仔细想来,最现实的还是这平常的人间,当月照西窗时,他思念故人,夜不能眠,甚至埋怨月圆人不圆。此时苏轼政治上不得意,一度产生了消极避世的念头。他又从“月有阴晴圆缺”的自然变化中得到启示,转而对现实,对生活更加热爱,这使得这首词的主要基调是积极、乐观、向上的,读之使人在感受大美中秋月的同时也受到鼓舞。
对苏轼来说,超然台是他心灵的栖园、创作的摇篮。他深爱此台,并把它当作弘扬超然物外思想的载体,写出了名篇《超然台记》。在这篇文章中,他从正反两个方面论述了超然物外的快乐和不超然必然带来悲哀,进而写他到密州后怎样在艰苦的环境中超然自处、悠然自乐,还用具体事实说明超然于物外必得其乐的道理。
正是这种超然物外的思想,使他淡看宦海浮沉,笑对人生祸福,在极为艰难的条件下,最大限度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并取得了辉煌成就。
苏轼在密州为官两年,深得百姓爱戴,他也深爱这个地方。当他离开密州后,对这里念念不忘,并写了多首诗词:“人事凄凉、回首便他年。莫忘使君歌笑处,垂柳下,矮槐前”(《江城子·前瞻马耳山》);“莫笑官居如传舍,故应人世等浮云。百年父老知谁在,惟有双松识使君”(《别东武流杯》);“举酒属雩泉,白发日夜新。何日泉中天,复照泉上人。二年饮泉水,鱼鸟亦相亲。还将弄泉手,遮日向西秦”(《留别雩泉》)……从这些饱含深情的诗句中可以看出,苏轼对密州是何等眷恋!
(本文作者为济南出版社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