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苗卫芳

张俊花突然不辞而别,而且把家里所有积蓄都带走了,这件事,令M痛苦不堪,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一直没能从阴郁的心境中走出来。每当想起张俊花,他的心便刀绞般地疼,M是个心地特别善良的人,尽管张俊花骗了他,但他仍然希望她能过得好,只有她过好了,M才能真正放下她,也才能从当前悲苦的心境中解脱。

因为已经与张俊花失去所以的联系方式,所以,她过得怎么样,M一直一无所知,因而,M便一直无法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因而,这段时间,M经常一个人到小区附近的一个小酒馆买醉。他手里已经没什么钱,点不起太贵的菜,每次都只要一叠两三块钱的花生米,半斤散酒,凑合着喝下去拉倒。由于经常来,餐馆老板与他熟了,觉得他可怜,有时便会把一些顾客没怎么动的剩菜端给他,只有这时候,他才能够好好地解解馋。

这天,M正像往常那样在小酒馆独酌,突然接到小东北的一个电话,说有个事,想见他一下,求他帮个忙。

M早在三年前就同小东北认识了,那时,尚在新冠疫情期间,两人都是响应政府号召积极参加抗疫的的志愿者,曾经在同一个小区值守,就是在那时,两人互留了电话和微信。

但二人直接联系并不多,在很大程度上,M都是通过小东北发的微信朋友圈获悉他的各种情况的。他几乎每天都发,有时一天发好多条,生活中稍为重要的日常经历和事件,他都会拍照,然后在朋友圈发出来。比如,女朋友过生日,他为她举行宴会庆祝,自然是要发的;网购的小狗到了,也要发到朋友圈存念;女朋友考上公务员了,更要庆祝,;他的父母来到苍山县,与女方家长见面了,肯定要发,他与女朋友订婚了,更要晒出来;准备要结婚了,两人一起收拾新房,更要发到朋友圈炫……网购的小狗长大了……网购的小狗怀孕了……网购的小狗下小狗了……所以这一切无不放到朋友圈。M能看出来,女朋友就是他的太阳,而他的生活,就是每天围绕这太阳运转。

小东北是个文学爱好者,M经常在朋友圈转发自己的文章,每次都能得到他的关注和点赞,有时还会打赏,渐渐地,他成了M的踏实读者和粉丝。时间一久,两人成了微友,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天儿,在线下也偶尔见个面,但从来没在一起喝过酒。

彼此只是一种不远不近不浅不深的关系,M不知对方要让自己帮什么忙,难道是借钱?这个忙自己可帮不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让张俊花卷走了,只给自己留下了一些债务。

也许是其他什么事?

然而什么事呢?M不由感到很疑惑。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告诉他自己正在一个小餐馆吃饭,并把餐馆名字告诉他,然后给他发去一个微信位置。

小东北回复道:不用发位置,我能找到,我来到你们苍山县四五年了,几乎是半个苍山人了,对这个县城估计比你还熟。

M回复道:那你过来吧,正好我在喝酒,刚刚开始,你来了咱俩一起喝。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小东北就到了,直接进入餐馆,径直来到了M的餐桌前。

令M感到有些惊疑的是,小东北牵着一条狗,毛色又黑又亮,点缀着一些白色斑点,中等体型,一双眼睛似乎是一汪秋水,显得非常清澈。M明白,这就是他经常在朋友圈晒的那条狗,不由想道:“前一段时间,他东北经常在朋友圈卖小狗,不知是不是已经卖完了,如果都卖出去了,这母狗会不会想念自己的孩子。动物的命真是悲惨,自己生出来的子女,一个也守不住,如果是人,可怎么受得了,当母亲的,还是崩溃了?”

“你看我这狗,多好!又聪明又温顺,可比人强多了。”小东北不由夸赞起自己的狗来。

M问道:“它咬不咬人呢,我可是很怕狗的,餐馆内顾客这么多,万一咬着谁了,可不好!”

“不咬!根本不咬!放心吧,这狗特别温顺,可比人强多了。”小东北回答。

“嗯,你这条边牧的确不错!是纯种边牧!卖不卖?如果卖的话,咱谈谈价格!”餐馆内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说。

“说什么呢,不卖!”小东北笑着回答,看得出,有人夸他的狗,让他很高兴。

“几岁的狗了?下过小狗吗?”又有人问。

“才两岁,已经下过一窝了。”

“还有小狗吗?给我一个,怎么样?”

“你不早说,早被人抢光了,还没生下来就预订出去了,一条五千块,四条共卖了两万,我算是发了笔小财儿。”小东北说。

小东北的话半真半假,正如前文所说,他网购的小狗长大后,的确怀孕下小狗了,也的确卖光了,这估计都是真的;然而,小狗尚未出生就被人抢光,却纯粹是在吹大话,因为前一段时间——几乎有一个多月时间吧,他朋友圈里几乎每天都是卖小狗的广告,显然,小狗并不好卖。

当时,心境非常凄凉的M,看到小东北的卖狗广告,便也突然萌生买条小狗养起来的想法,也算有个伴儿,于是便给小东北发去了信息,问多少钱一个。

小东北回复道:“我卖着一千,不过你是熟人,不能多要,打一半折,五百块钱你就提走,连狗笼子一块儿送你!”

五百虽然不算多,但M还是感觉有些疼,要知道,在小酒馆喝酒,每次他只要两三块钱的花生米作为下酒菜,二三两散白酒,总共不超过十多块钱,五百块差不多能让他在这家小餐馆喝上五十次酒,因而,斟酌再三,M还是放弃了买小东北一条小狗的计划,尽管那些小狗很萌很可爱,无数次撩拨着M浓得无处释放的爱心。

“小东北,赶紧坐下,一块儿喝点儿!”M热情地招呼道。

小东北也不客气,在M对面的一个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问:“怎么?没事了也爱喝一口?”

M苦笑一声,道:“你有所不知,我这是在借酒浇愁。”

“有什么愁的?”小东北问。

M便将张俊花突然离开,自己在感情上遭受的煎熬简单地同小东北讲了一遍,一边说,M一边为他取过一套餐具,放到他面前,然后冲服务员喊道:“再来半斤白酒,另外,再做一个家常豆腐吧。”

“唉,那咱们同病相怜,我也被女人骗了,快要流落街头了,我找你来,就是想……”小东北说。

“不会吧,你不是说你未婚妻考上公务员了,你们准备要结婚了吗?”M吃惊地问道。

“人家早就变心了,我还蒙在鼓里呢!我最恨她的正是这一点,你变心不是不可以,但你明明白白告诉我啊,我还在装修婚房呢,她已经与别的男人搞到一起了,要不是我从她的手机上发现了这一秘密,不知她骗到我什么时候呢。”小东北咬牙切齿地着,一边冲M举起了酒杯。

M也举起酒杯,与小东北的杯子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说:“竟有这事?!简直不可思议!不过……我也……我!!!”M似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小东北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啪”地放到餐桌上。

这时,M觉得有一团毛绒绒的东北触到了腿边,紧接着,一个又湿又粘的软乎乎的东西,在自己的腿腕处反复摩擦。M不由一惊,猛地一甩腿,几乎同时,只听有什么东西发出一阵“唧唧”的叫声。M循声低头一看,原来是小东北带来的那条狗,他逃到小东北脚下,紧紧依偎着它,一双幽怨的黑眼睛瞪着M,好像受了什么难以名状的委屈。

“倩儿!怎么了?”小东北一惊,低下头,在狗的额头摸了摸,非常心疼地问道。

狗抬起头,大睁着一双清澈的黑眼睛,定定地望着主人,眼睫毛一眨不眨,好像要把心中的委屈向主人诉说。

看到小东北如此疼爱自己的狗,M没敢承认狗的尖叫与自己有关,再说了,自己的腿只是甩动了一下,不可能伤到它的,它可能只是被惊了一下而已。这样的狗胆子这么小,养它何用!还能指望它看家护院?于是M问道:“你养这狗干什么用?”

“这是牧羊犬,一只这样的狗能放一群羊!老厉害了,羊见到它特别害怕!”小东北说。

“哦哦……”M想说,这么胆小的狗,还能放羊,别开玩笑了,再说了,你又不放羊,养它也没什么用啊,但欲言又止。

小东北看了M一眼,说:“它可比人强多了,你喂狗一顿,它能记你三年,人行吗?最忘恩负义的就是它妈人了,尤其是女人!”说完,他又将杯子倒满,独自举起来,又一次一饮而尽,然后问M:“就只喝半斤吗?”

“我一般不多喝,只就着一碟花生米,喝上二三两,晕晕乎乎的,就行了;有时候再吃上一碗面,或者是炒饼。”M说。

“只喝二三两?这不是扯犊子吗,二三两怎么行?!”然后他掉过头,冲服务员大喊一声:“再拿一瓶二锅头来,要红星二锅头,没红星的牛栏山也行。”

“它叫什么名字?刚才你叫它什么来着?”M问道。

“倩儿。”小东北回答。

“真好听,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呢?有什么缘由吗?”M问道。

“哈哈哈……”小东北大笑了一阵,说:“这个问题,我下来再慢慢同你说,现在有个正事,我想求你帮一下。”

“你说吧,只要我能帮得了。”M说。M觉得,小东北既然能在新冠疫情期间充当志愿者,那就说明他是个富有社会责任感的人,这样的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理应得到别人的帮助,况且人家是数千里之外来到这里,除了女友一家,举目无亲。

“我现在就要流落街头了,想租间房,可我在你们县没什么朋友,只认识你,我觉得你是个非常好的人,所以……”小东北一边说,一边瞅了瞅M放在餐桌上的钥匙。

“那……你可以让你女友帮你问问啊,她是公务员,人脉肯定很广,对了,她在什么单位上班?具体管哪一块儿工作?分管领导是谁?”

“在乡镇里面,河西台镇!很偏远,从事党建工作,归组织委员领导,这组织委员也是个女的,苏倩每天在我面前骂她这个领导,说她非常无能,只会同书记勾搭,是典型的‘日后提拔’,哈哈!”

“哦,河西台镇啊,那地方的确挺偏远的,但刚入职,肯定要放到偏远的地方锻炼。”M说。

“你知道河西台?”小东北问。

“我当然知道河西台,去年冬天,我到那里卖过书,那个镇的党委书记是我一个初中同学,当时非常要好,睡一个大通铺,在一起打饭两年。”M说。

“哦,去那儿卖过书?卖得怎么样?既然书记是你要好的同学,肯定卖了不少!”小东北问。

“别提了,一无所获,乘兴而去,狼狈而归。”

“那为什么,一把手是你老同学还卖不了?”

“别提了!对了,苏倩家住哪儿,她父母在不在县城?如果在的话,让他们帮一帮你啊!让他们替你想想办法。”M说。

“刚才说什么了,不是已经吹了吗?成仇人了,你别跟我提她,更别同我提她家里人,她在我眼里,连条狗都不如。”小东北骂道。

这时,服务员把二锅头拿来了,小东北接过来,拧开盖子,将自己的杯倒满,然后说:“你也干了呀,然后我给你满上。”

M冲他摆了摆手,说:“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合适的房,你想租多少钱的?”

“我只有一个人,一条狗,至于吃饭嘛,我可以点外卖,说白了,只要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当然,价格也不能太贵,一个月最好不要超过五百元,我的钱,全糟在我对象身上了,前两年,我父亲患癌症,也花去了不少,所以,我难以支付得起太高的房租。”

“一月五百,怕是不好办,冬天还要交暖气费,还有物业费、电梯费,你五百块钱想租房,肯定没希望。”

“那怎么办呢?”

“既然对象吹了,为什么不回老家呢?”

“现在不行,东北人有个习惯,到了冬天,全村人都在家猫冬,我回到家,还不被大家笑话死,所以,我想捱到过了明年正月十五,大家都出了门再回去,也就是租半个秋天和一个冬天。”

M沉吟良久,说:“要不你住到我家算了,反正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挺方便的。”

“那太好了,什么时候给我钥匙,然后我开始搬家?”小东北问道。

“这么急啊,搬家可不容易,我太了解了,看着似乎没多少东西,真要搬起来,东西多得搬不完,等这个周六,我开车替你搬吧,在大南山廉租房那儿?是吧。”M说。

“嗯,是在廉租房那儿,但到周六还有两天吧,等不及了,我想今天就搬来。”小东北说。

“这么急啊?!”

“嗯,那边催呢,只有我搬离了,苏倩他爸才给我退钱。”

“苏倩?……”M一边迟迟疑疑地问,一边低下头,看了看卧在小东北脚边的狗。

“对,这女人叫苏倩,十足的渣女,偏偏让我遇上了,好晦气,耗费了我四五年青春,糟了我十几万。”

M说:“把十几万都退给你,你也就马上好过了,也就没必要与我合租了。”

“说什么呢!我只有先搬出去,苏倩她爸才给我退钱,况且也不是十几万,她爸只答应给我退四万五,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小东北咬牙切齿地说。

“那不行吧,糟了十几万,只退四五万,实在是太亏了。”M这句话憋在心里的话才要说出来,他突然想到自己,家里的积蓄被张俊花一文不剩地掏走了,谁又能补偿自己一分,岂不更亏?自己又向谁要?起码小东北还能讨回来四五万,比自己强一万倍,想到这里,M只好将心中的这句话咽了回去。

“老M,把钥匙给了我,我赶紧搬家,我搬了家,好去向苏倩她爸要那四万五,我的日子就好过子。”一边说,小东北又瞅了瞅M放在餐桌上的钥匙。

“那好吧,吃了饭,我骑电动车驮你到我们单位门口,我的备用钥匙放在办公室抽屉里。”M说。

“好的!”小东北看了看M的杯子,说:“你的杯子见底了,来,我给你倒一杯二锅头,今天是咱俩第一次喝,以后住一起了,咱俩一起喝酒的机会就多了。”说完,把M的杯子斟满了,然后冲服务员说:“服务员,有什么主食呢?”

“炒饼、面条、饺子,也有炒疙瘩!”服务员回答。

“有没有米饭?”小东北问道。

“没米饭!”

“那就来两份饺子,猪肉大葱馅的。”

听小东北要吃饺子,M一阵心惊肉跳,赶紧说:“我不饿,我不吃了。”

“别这样委屈自己,M,不要担心,尽管吃,这顿饭算我请的,不过得你先给付上,等我‘老丈人’把那四万五退给我了,我再给你,行不?我们东北人,肯定不会坑你这顿饭钱的。”小东北说。

M苦笑一下,说:“那好吧。”

饭后,盘子里还剩两个饺子,打包也不值得了,于是,M便用筷子夹起一个,弯下腰,要去喂小东北的“倩儿”。

想不到小东北立即阻止道:“干什么?!干什么?!”

“这么好的肉馅饺子,我喂喂你的狗。”M说。

“别,你别,我的狗不吃这东西!”小东北继续阻止道。

“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吃,这么两个,也不值得带回去了。”M说。

“你不知道,我这不是土狗,是纯种边牧,不能吃这些乱七八糟的剩菜剩饭,它只吃狗粮,否则会吃坏的。”小东北说。

“对,咱们的中华田园犬,剩菜剩饭的什么都吃!尤其爱吃屎!哈哈!但纯种边牧就不行!尤其不敢吃咸的,基本都是吃狗粮,但为了给狗磨牙,有时需要给它炖些大骨头。”邻座那个四十多岁汉子说。

“嗯,还没给它炖过呢,现在越来越大,该磨牙了,到了给它炖大骨头的时候了。”小东北说。

“养狗还有这么多讲究?我从来没养过,不懂!”M说。

“当然了,讲究老多了,这可不是土狗,不能什么都吃,剩菜剩饭含盐,这种高贵的纯种犬是受不了的。”小东北说。

这时候,这狗又凑到M腿边,张开嘴,露出满嘴狗牙,同时伸出了舌头。

M低头一看,惊得连忙把腿挪到一边。

小东北说:“别怕,它不咬你,我这狗胆子很小,根本不咬人,你就绝对放心吧。”

“那它张开嘴,是要干什么?”

“它要给你舔!要不为什么有舔狗一说呢!”小东北笑着说。

果然,说话间,这狗伸出长长的舌头,就开始在M的腿上舔了起来。

“倩儿!”小东北冲自己的狗喊了一声,脸色也忽然变得严峻了起来,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狗。

“倩儿”抬头看了主人一眼,又掉头瞅了瞅M,哼哼唧唧地返回到小东北的脚下,乖乖地卧了下来。

“走吧,随我到我们单位门口,我去给你取钥匙!”M同小东北说。

从此,小东北就在M家里住了下来。

房子是二室二厅的格局,M让小东北睡次卧,自己住在主卧。另外,M同他约定,狗不能进入M的客厅,客厅里不仅有新买的沙发、茶几,还有一个写字台和书柜,因而,他的客厅兼了书房的职能。另外,客厅里面还有一小小竹床,用屏风挡着,夏天的时候,M有时就躺在这竹床上读书、歇息、冥想,非常惬意,因而,他不能让小东北的这条狗把客厅弄得一团糟。

小东北极少做饭,基本都是点外卖,刚住到M家的时候,经常点油焖大虾。屋角经常摞着几捆啤酒,他吃一口大虾,喝一口啤酒,日子过得好不惬意。他喝酒时,不用杯子,而是直接口吹,很有东北人的特色,一派梁山好汉的豪爽气慨,当然,有时候,也会叫上M,一起吃喝。

M看他这样铺张,不由问道:“小东北,看来你丈人将赔偿金付给你了,是吧。”

“哈哈,不要那样说,不知是谁丈人呢!是吧,按照我俩的约定,我从廉租房搬出来不久,他就兑现他的承诺,但老子在他女儿身上花了十几万,才赔了这么点儿,老子亏他妈死了。”小东北说。

“总算没有血本无归!比我好多了,我家里的积蓄,被张俊花拿了个尽光!”M说,这几天,M已经把前一段时间自己情感上的遭遇同小东北说过了。

“你与我不同,你是自找,一直在逼迫人家离开,我可是一心一意地想与苏倩成呢。”

“话虽这样说,但她突然离开了,我却又受不了了,这人啊,怎么就这么贱呢。”

“苏倩踹了我,也会后悔的,不信咱等着瞧,她不可能再找到像我这样一心一意对她好的男人了。”小东北说。

起初,M担心小东北的狗拆家,如果它把这些家具破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小东北每月才给五百元的房租,随便一个家俱不下两三千啊。

小东北一再保证,他的狗是条母狗,性情很温顺,既不咬人,也不拆家,而且特别讲卫生,绝不在家中大小便。

几天的时间,M便感受到,小东北所言非虚,他的“倩儿”的确是一条性情温良,特爱整洁的狗。而且,尽管与M并不熟,但每当小东北不在的时候,它总会悄悄地跑过来,想凑到M跟前,为他舔,什么地方都想舔。很多时候,它还会伸出一条前腿,像伸出一只手一样,往M身上趴,极尽所能地与M亲热、讨好。M看到这狗这么乖,也经常抓住它伸出来的“前手”,紧紧握住,同它亲热,或者摸一摸它的额头,抱一抱它的身子。

但是,每当发现“倩儿”同M亲热,小东北便会厉声喝斥它,并伸出一只手,指着次卧的方向,于是,它的眼神中便现出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一边回头看主人,一边小跑着回到次卧。

开始,小东北的喝斥是冲“倩儿”来的,后来,他发现效果不够理想,“倩儿”还是经常乘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从次卧溜出来,到来M身边,为他舔,或伸出“手”,与M亲热。

由于屡教不改,无奈之下,小东北的喝斥声有时就变了方向,双目不再是直直瞪着倩儿,眼睛阴冷的怒光不时射向M,脸色也更加难看。愚鲁如M,也能感觉出此时小东北的火是冲自己发的,于是便明白,小东北是很反感自己同“倩儿”亲近的,于是,当以后这狗再偷偷跑到来的时候,M便尽量不再搭理它,以免惹它的主人不高兴。

这样,几次之后,狗子感觉无趣,也就不再有事儿没事儿地找M亲近了,小东北这才不再发火,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

其实,M一直不知道小东北的真实姓名,在一起当志愿者的那段时间,大家都称他为小东北,M也便这样叫,微信上也是这样备注他的。如今,住在一起了,朝夕相处,M才知道他的大号叫李宝地,于是,再与他交流时,M就称他为小李,或者称他为宝地。

有一次,M不经意地问道:“小李,你何以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呢?李宝地,蕴含着什么意思呢?富含宝藏的地方?”

“名字就是个符号,没那么多讲究吧,我也没问过父母。”小东北说。

“你家在东北什么地方?”

“黑龙江,双城市。”

“双城啊?!知道!当年林彪在双城居住过不短的时间呢,那时候,他的老婆叶群也在那里住,那里还有第四野战军前线指挥部旧址,你去过吗?”

“没有!”

“你作为双城本地上,这么重要的地方,居然没去过?”M怀疑小东北是不是在撒谎,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好像根本不知道双城历史上的这一重要情况。

“我对那些不感兴趣,后来,父母到了沈阳,就长年不在老家住了,主要在外地上学、工作……”李宝地回答。

“老家距离松花江远不远?松花江可是你们黑龙江省的母亲河,太重要了,当然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也是大河,但因是中外之间的界河,说是母亲河不太合适。”

“我们老家紧挨着松花江呢,我们乡叫临江乡,大概就是因为紧临松花江的缘故吧!”

“我得百度一下,看究竟是否真的有临江乡这么个地方。”说着,M拿起手机,打开百度。

小东北感觉受到了侮辱似的,叫道:“你说什么呢!难道我还骗你不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查完后,M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哦,果然有个临江乡,实在抱歉啊!紧挨着松花江,一定是块风水宝地,所以父母就给你取名李宝地吧?”M问道。

“什么风水宝地啊,发大水的时候,经常受灾,九八年那一场大水,可把沿岸的百姓吓坏了。”

“那时你多大了,能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怎么不记得,那时我十来岁了。”

除了这些家常话,小东北与M说得最多的则是各自的恋爱经历,以及怎么被女人骗了,被骗后痛不欲生的感受等等。每当听到M说起自己如何被张俊花把家底掏了个干净时,小东北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完后,他便说:“幸亏我住到了你这儿,再俩同病相怜,能互相安慰,否则,我得丢半条命,甚至我会忍不住,拿刀去把她一家都杀了,我能做得出来,你信不信……”

小东北说,他的前女友名叫苏倩,大学时学的建筑专业,毕业后,在北京漂了一两年时间,主要是应聘到一些小型的房地产公司工作,工资不高,待遇一般,每个月工资除了租房和其他日常花销,所剩无几。就是在这时候,经人牵线,小东北与她加上了微信,但一直没见面,长达半年多的时间里,两人只是通过微信联系,基本与网恋无异。

后来,老家的一些科局和乡镇招聘公益岗,苏倩的父母在当地有些人脉,消息也比较灵通,于是便让女儿回来,到一个乡镇去上班了。虽然工资只有1560元,但守着父母,工作又比较清闲,更主要是不用租房,生活压力很小,再说女孩子嘛,不用为以后成家准备婚房和彩礼,所以便这样干了下来,等两年期满再作打算。苏倩平时住单位,双休和节假日回到县城的家里,工资虽说很可怜,但有个零花就可以了。更重要的,谁都没把这些公益岗工作当作终身职业,大家只是将它作为过渡,目标是考公务员,一旦考上,身份立即就变了,待遇大幅度提高,就有了一个正式的稳定而又体面的职业。

小东北与苏倩的首次“奔现”,是一次她前往省城参加公务员考试的时候得以实现的。女方先到,于是先把宾馆开好,然后到去火车站接小东北。两人在车站相遇,在相见的那一刻,便来了一个紧紧拥抱,接着相拥着回到宾馆……

“那次我撞的红灯!”小东北说。

“撞红灯?”

“就是不巧正赶上苏倩例假,但也顾不过来了,还是干了。”小东北笑着说。

“哦,那么疯狂啊!”

“网恋半年多,见面了,干柴烈火,控制不住啊,于是只好撞红灯了!”

“一夜春宵,然后各奔东西,后来你又是怎么留在了苍山县?”M问。

“别提了,那次来了你们河南省,就再也走不了了,直到我父亲去世,才费了好大的劲回去了一次。”

“一夜缠绵,就把你的魂勾住了,再也不愿意离开了呗。”M笑着说。

“说什么呢,那时是2020年年底,还处于疫情期间呢,我到了你们省的省城后,这里突发疫情,我回不去了!于是便留下来了,租房,搞直播,挣钱,那时一天能挣三百多,除了最基本花销,全部给了苏倩,支持她考公务员,给她提供生活费,支付我们俩的房租!三四年的时间,糟了十几万,后来又准备婚房,把父母积攒的老本花了不少,最后她还弃我而去!我操她妈苏倩!忘恩负义的东西,现代版的陈士美!”说到最后,小东北牙咬得咯吱响。

“俗话说,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这话真经典!苏倩考上了公务员,可不就立即把你踹了!”M说。

“错!她考上公务员后,要是立即就把我踹了,那我就太幸运了,我每天给她烧高香!”小东北说。

“此话怎讲?”

“她考上公务员后,我就立即与她深谈了一次,告诉她我不高攀,她要是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有了别的想法,我可以放手,但她发誓赌咒地说,自己绝不变心,这样一来,我才越陷越深的。”

“也就是说,新的想法是逐渐产生的?!”

“说不上,也许刚考上的时候,她还对我有依恋,再说了,没有我的支持照顾和安慰鼓励,她根本不可能考上。”

“考上后,她慢慢地心就变了,是吧。”M问。

“但后来我一遍遍地回忆我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觉得,早在半年前,她就已经开始变心,后来,逐渐与另一个男人搞到了一起,后来我质问她,她也承认了。”

“那时候你还在准备婚房?”M问。

“就是啊!她可能不好意思直接说同我断,便一边与其他男人搞,一边敷衍着我。”

“这么说你这对象够渣的,说是渣女中的极品也不为过啊!”

“要不说我真想杀了她吗,想把她全家都杀了,一个不留!”

“对了,她家人的态度怎样?是不是考上公务员后就直接翻脸了,逼迫他家女儿与你断?”M问。

“也没有,但我现在回想,他们的确想让自家女儿与我断,但看到苏倩坚持与我谈,便不再反对,她爸说,‘只要孩子们同意,我们作父母的不会干涉’!这是他的原话。”

“但她的父母有了与你断的想法,但不好意思说出来,觉得这样做道德上有亏欠,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而且还涉及到经济上的赔偿问题。”M说。

“应该是这样,但他们却一直却不把自己内心最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而且还让我们订了婚。”小东北说。

“还订了婚?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我父母还都来了,千里迢迢地来到你们苍山县,住了好几天呢,可怜我父亲,那时已经患了癌症,强撑着来的,回去后就一病不起,又坚持了一个来月,便没了。”小东北说。

“哦……那,苏倩去东北参加你父亲的葬礼了吗?”

“没有,只是每天给我打电话,每天哭哭啼啼的,说想念我,又说缺钱花。”

“正式公务员了也缺钱花?!”

“刚入职工资也不高,如今工资涨了不少,但也不是很宽裕,毕竟她的工龄太短,还要补贴家里,她有两个弟弟,一个读大学,一个读高中,需要她帮一些。”

“其实,当她考上公务员的那一刻,你就宣布与她结束,这就对了!”

“我宣布了啊,刚才不是说了吗?但她坚决不同意,所以我才留下来了,否则我早返回东北了。”

“那时你不管她怎么说,干干脆脆地拍屁股走人,女人很多时候都是口心不一的。”

“我要了呀,我说分手,离开这里回东北,但她又哭又闹,寻死觅活地不让,有什么办法呢?”小东北摊开双手,非常无奈地说。

M被逗乐了,说:“可能她就是存心害你!不把你扒成光屁股,是不会放你走的。”

“这个妖精,害惨我了!”小东北骂道。

有一次,在闲聊过程中,小东北慨叹道:“咱俩这样的傻男人,被女人骗成了光屁股的男人,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三个来了吧?”

我听了不由一怔,应声答道:“你别说,还真有,不但有,而且还很多。”

“很多?不可能!世上不可能再有咱们这样的男人!还很多?怎么可能!”小东北回答道。

“说很多的确有点儿武断,但屡见不鲜却是事实。”

“你说得这样肯定,难道你的交际圈中就有这样的男人?”

“对!有!有一个,而且我们关系还不错,可以说来往特别密切。”

“哦,什么关系呢?”

“我同学。”

“哦,你同学?什么同学?”

“研究生同学。”

“研究生也有被女人骗的?”

“我就是研究生,但却被初中未毕业的张俊花骗惨了,把家里的积蓄洗劫一空,使我至今无法翻身。”M说。

“这么说,研究生也有傻逼啊!哈哈,我说话直,你别怪我啊!”小东北笑着说。

“教授也有被骗的,甚至被自己小学未毕业的保姆骗,这类事与学历没什么关系。”M说。

“能加他个微信吗?”小东北突然显得兴奋起来。

“你与他非亲非故,也无来往的必要,加他干什么呢?”M问道。

“沟通沟通呗,就像咱俩一样,说说话,心情就会变得好起来!精神上相互安慰吧。”

“那好吧,我给你推过去,然后你申请加他,他加你我不反对,他不同意我也不替你介绍,怎么样?”M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

“好的好的。”小东北非常高兴地说,一边也打开了手机。

十多分钟后,小东北说:“加上了,心在太行,是你同学吧?”

“对,就是他。”一边回答,M侧身瞅了一眼小东北的手机。

稍过片刻,小东北说:“他问我是谁,我就说是你的朋友,目前住在你家里,如何?”

“随你怎么说吧……不过你还是实话实说为好。”M犹豫了一下,说。

“想多了吧,我小李尽管被苏倩这女人骗成了个光屁股,但也不会去骗别人的。”

“能看出来,你是个豪爽的人。”

“这不就行了,我还是告诉他,我是你的朋友,这样沟通起来更加方便。”

“那好吧。”M说。暗地里,为了以防万一,M还是偷偷地给自己的同学发去了一条信息,把自己与小东北的真实关系告诉了对方,嘱他聊什么都无所谓,但如果涉及到金钱方面,一定要慎重,绝不可以转钱。因为M知道,自己的这位同学,与及时雨宋江的性格有些相似,不管谁求到自己头上,都会尽可能相助。M不愿意因为自己让同学蒙受损失,否则自己心里如何过得去,再说了,如果发生这样的事,在同学那儿有些说不清,自己很难脱得了干系。

“心在太行,他的真实名字叫什么?”

“哦,他姓鲁,鲁迅的鲁!”

“那他叫什么?”

“鲁森!森林的森!”

“哦,鲁森?做什么工作?”

“唉,研究生毕业后换过好几个工作,目前在一个网站从事文字编辑。”M说。

当天晚上,小东北便将自己与苏倩之间的感情经历,以及被骗经过,一股脑地同M的同学鲁开森说了,他心中的苦水,总是见谁向谁倒,可能这样心里便好受一些吧。

几天后,M发现自己被拉入到了一个群,这个群只有三个人,群主是小东北,另外一个群友正是自己的研究生同学鲁森,群名为“伤心之家”。小东北开宗明义,发了第一条信息:幸福的爱情是相似的,不幸的爱情各有各的不幸;将不幸的事分享,幸福将加倍,将痛苦的事倾诉,痛苦会成倍地减轻。各位兄弟,在爱情婚姻方面,有什么痛苦的事,只管在群里说出来。咱们三个大男人,都被女人伤害过,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共同的苦难使我们汇聚到了一起来,咱们同病相怜,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此群是个筐,啥样的伤心事都能装!

不一会儿,小东北的号召就得到了其他两位群友的回应。

心在太行:好的(后面跟两个握手的表情)

M:(没有说话,但也发出两个握手的表情)

心在太行:我目前最大的苦恼是,因为一场婚姻,使我在经济上陷入困境,如深陷泥潭之中,极力想挣脱出来,然而却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唉,简直是灭顶之灾啊

小东北:这么严重啊,难道你这位前妻比我们家苏倩还渣(后面是一个捂脸苦笑的表情)

心在太行:说实话,我这前妻人品并不能说渣,但仍然把我害苦了

小东北:不渣,但仍然能把你害苦!如果渣的话,那该是何等恐怖呢,究竟是何等女子,能让我们一睹芳容吗

心在太行:没问题

心在太行:(发出一女子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子身着唐装,微微低头,面带娇羞的笑容,显得非常可爱

小东北:太棒了!既知性,又性感,怪不得能把你害苦呢,能害苦男人的女人都是这个样子,一面明眸皓齿,另一面青面獠牙

M:哈哈,这观点不就类似《红楼梦》中风月宝鉴中描述的内容吗,一面是美女,一面是骷髅

小东北:我不懂《红楼梦》,也没读过,这只是我的感受!对了,鲁森哥哥,她是怎么骗你的呢,具体说一说,让大家长长见识,好以后能做好防范

心在太行:她真没怎么骗我

小东北:你刚才不是说,一场婚姻,使你的经济陷入困顿之中

心在太行:对啊,但她没骗,是这场婚姻的各种消耗,使我不但将积蓄花光,还负了不少债务

小东北:有那么严重吗

M:的确,婚姻过程中的花销是很大的,小李你没经历过,有所不知

心在太行:就是啊,各种消耗!一场婚姻下来,花费真的名目繁多,见面礼、三金,订婚礼、彩礼等大头自不必说,摆酒宴要花钱吧,雇婚车要花钱吧,拍婚纱照要花钱吧,我刚才发到群里的照片,就是在拍婚纱照时拍的,婚纱照是现代模式,唐装照走的是古典路线,都要拍

M:就是啊,每一项都是一笔很大的钱,加在一起,就是个天文数字

心在太行:给新娘买各种衣服需要花钱吧,新房装修装饰需要花钱吧,给丈母娘家各种亲戚晚辈派红包需要花钱吧,接亲时给女方闺蜜派红包也需要花钱吧……这哪笔钱不得男方出

M:就是啊,哪一项都离不开钱

小东北:咱们男人,上一辈子做了什么孽!婚姻既然是两个人的事,这些花费应该双方分担才是

心在太行:买鞭炮不花钱吗?结婚时必备的糖果也需要花钱吧,接亲时晚辈的压轿钱不是钱吗,新娘的头饰不花钱吗?两位新人的胸花不花钱吗?给饭店厨子的犒劳不花钱吗?请婚庆公司不花钱吗?……钱钱钱,这都是钱,尽管都不是大钱,但加起来它不就多了?!尽管新娘不是骗子,但这所有的花销,却都是要我来承担的

小东北:明白了,明白了,您不用再说了,从相亲到把媳妇娶回家,的确需要花很多很多钱,然而离婚后,这些成本,没有补偿给你,只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M:我也有一次结婚离婚的经历,那是多年前了,也花了不少,都是花的父母的血汗钱啊,也是搞得血本无归,太对不起两位老人了

小东北:如果婚姻稳定,这钱也算没白花,但如果又离了,而且也没孩子,那的确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M:是啊

心在太行:我也一样,那次结婚也主要是花的父母的钱,他们一直说我遇到婚骗了,我父亲嚷嚷着说要来我工作的城市找女方算账呢,我反复解释,才把他劝止了。唉,主要是在结婚过程中把钱糟了。我要忙一会儿,先不说了,以后再聊啊

M:你忙吧

小东北:您忙,以后随时联系啊

倩儿仍然特别粘人,时间一长,因为混熟了,即使M刻意冷淡它,但它只要一得机会,便会跑到M跟前,给他舔,或者抬起“前手”抓挠他,同他亲近。

M已经清楚,小东北是特别反感倩儿与自己亲近的,因而从来不会主动招引他的狗,这样,小东北就是再生气,也不管自己的事,只能怪他没管好自己的狗。

果然,有一次,小东北去了一趟厕所,因没留心关门,倩儿就悄没声儿地跑到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的M跟前,又给他舔了起来,舔了一会儿,又像以前那样,伸出它的“前手”,扒拉着与M亲近。

M一边警惕地瞅着卫生间的门,一边尽力躲避它,生怕又一次招致小东北指桑骂槐的斥责。

卫生间内安安静静的,小东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头,似乎屏住了呼吸在倾听,过了一会儿,突然,他猛地拉开了卫生间的门,将头探了出来。

此时,倩儿却浑然不知,正给M舔得起劲儿。这情景真的惹恼了小东北,他先是对倩儿破口大骂一番,然而还是不解气,跑进厨房,抓起一把菜刀,冲到倩儿面前,一手抓住它的耳朵,挥动着明晃晃的刀,骂道:“你个骚货、贱货,烂B货,还能浪死你不成,我去趟厕所,你就出来浪了,你要再敢浪,看我不一刀剁掉你一条狗腿!滚回屋里去!”说完,他用一条胳膊指着次卧的方向,同时在倩儿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于是,倩儿灰溜溜地跑回到小东北所住的次卧。

骂完狗,小东北狠狠地瞪了M一眼。

M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像刚才偷偷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然而,他真的感觉自己好冤枉,他想申诉,想告白,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强调并不是自己招惹了他的倩儿,而是他的倩儿主动跑出来亲近他,一切都与自己无涉,但又觉得这样做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好罢休,憋了一肚子气。

时间过得极缓慢而又飞快,一转眼,两人住在一起已经过了半年多,小东北越来越多地将返回东北的话挂到嘴边,然后说归说,却一直没见要回去的动静,也不作任何准备。

一天中午,小东北醉熏熏地回来了,显然是喝了不少酒,他的脸色很难看,青白中泛着黄,以前他也喝酒,但从没显得这般模样。

他直挺挺地躺到床上,然后冲他的狗招了招手,喊道:“倩儿,过来。”

倩儿从地板上一窜,一下子就上了床,然后在他身旁偎依下来。

他伸出一条胳膊,把狗抱在怀里,嘶哑着喊道:“人真他妈不如狗啊!狗,你喂它一顿,它记你三年,人呢,你喂她三年,她却一转身就撕咬你,人啊,什么他妈的玩意,臭婊子!”

“小李,怎么啦,今天怎么喝成了这样?”M惴惴不安地问道。

“没事!”

“是不是又遇到伤心事儿了?”M明知故问。

“废鸡巴话,咱们哪天不伤心!”

“但我觉得你今天与以往相比,似乎更加伤心。”M说。

“苏倩把我拉黑了!”说完,小东北长出一口气,两眼似睁非睁,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哦……”M不知拿什么话安慰他。

“其实,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拉黑了呢,也许在刚分手不久就拉黑了,只是我一直没有联系过她,今天,我想告诉她,我要回老家了,于是给她发了一条信息,这才发觉被她拉黑了。”小东北说。

“那就接受现实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也许,你失去她是你的幸运,有更好的姑娘在前方不远处等着你呢。”M极力劝慰道。

“管她呢,就当她死了,倩儿,过来,只有你不会变心,会永远陪着我。”说着,小东北把他的狗紧紧抱在怀里。

晚上,小东北酒醒了一些,但今天的事,对他伤害很大,他心中的郁闷无处纾解,便想地群里发泄一通,于是,他又要发起群聊了:各位,开始聊天了啊,都起来,抖擞起精神来,好好唠一会儿。

他这口气,好像群里有几百人似的,他要把大家都招呼起来。

很快,鲁森就有了反馈:聊什么呢?

小东北:聊聊与各自对象的第一次吧,我先说,我是在我与苏倩奔现的第一天晚上发生的关系,我撞的红灯,哈哈,她呢,也没反对,否则,怎么能撞红灯呢,你说,这是多么不巧,鲁森,说说你与你前妻的第一次吧

心在太行:为什么不让M先说呢

小东北:他已经同我说过很多次了,不刺激了,鲁森,你先说吧

心在太行:我与我前妻的第一次发生在新婚之夜

M:天啊!是真的吗,你太伟大了

心在太行:当然是真的,婚前,我与她只拉了拉手,拥抱过两次,亲吻过额头

小东北:鲁森,你挺会装模作样嘛

M也加入了群聊,说:鲁森,你这才是真正的新婚之夜,好好说说,我搬个小马扎,坐下来认真听

小东北:发出几个大笑的表情,接着又是几个欢迎的表情

心在太行:不知道说什么

小东北:不知道说什么,是吧?那我问你答,会吧

心在太行:那好,你问吧

M:你们的新婚之夜,她的衣服是谁脱的

小东北:这个问题让你抢了,问的好,鲁森,回答吧

心在太行:她自己脱的

小东北:哇,真的吗,真主动啊!那她脱衣服的时候,你就在一边看着?就没有帮忙

心在太行:没有,她早早就躺下了,而我在写文章

M:哇噻,你在写文章?!真有定力,比唐僧还厉害

小东北:新婚之夜,新娘子已经脱衣躺下,作好了准备,而你却在写他妈的文章!你真能装啊!你干嘛不抄几遍党章呢,然后发到朋友圈和抖音,让普天之下的网友看一看,你是多么正经

M:发出个大笑的表情

小东北:她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了吗

心在太行:没有,剩下了内衣内裤

小东北:哇,重点在这里啊,那,她的内衣内裤是你给脱的吧

心在太行:对,内衣内裤是我替她脱的

M:她没有抗拒吗

心在太行:没有,只是表现出了羞怯之态

小东北:哇,太棒了,然后你们就开始了,你坚持了几分钟呢

心在太行:没坚持几分钟,对了,有个挺有意思的现象,我们玩事后,她突然翻到我身上,亲起我来,很疯狂的,不知为什么

小东北:这还用说,没吃饱呗

心在太行:哦

M:后来呢,我记得你说过,你们的婚姻只维持了近一年

心在太行:那就是徒有其表了,除了新婚之夜,我与她又发生过两三次关系,她就再也不让我近她的身了

M:那你为什么不强迫她?女人有时候是很享受被强暴的感觉的,不行你暴揍她一顿,也是很管用的,山东人有句话,打出来的女人揉出来的面

小东北:对,打时不能太轻,在打不坏的前提下,一定要暴揍,挠痒痒似的不行,就打滑了,这就如同训狗,第一次就把它打服,我们东北人,对待女人就是这样

M:你就是东北人,你这么有经验,那苏倩怎么还是把你踹了

小东北:怪就怪我没把东北男人的这种作风继承下来,总觉得打女人不好,心太软,结果落到了这般田地,教训太深刻了!俗话说,人不狠,站不稳,男女之间的恋爱婚姻,也是如此,所以,女人要是不听话,一定要打,必须打服

心在太行:我不会这样做,我不强人所难,不强迫她与我发生关系,也不会打人

M:问题女人内心深处是渴望暴力的,她们觉得这样你才像个男人,她们是很崇拜霸道总裁的

心在太行:也许你说的对,我前妻就曾骂我怂

M:对待女人,要么打服,要么干服,当然,干服为上!总之,你得征服她,女人是有受虐倾向的,正所谓,痛并快乐着,不痛她便不快乐,不快乐她便作,便闹,搞得家里鸡犬不宁

心在太行:我们有个同事也这样说,说我没干服我前妻,所以后来不让我干了,最后根本近身不得,如同带刺的玫瑰

小东北:除了打服、干服,你还得有钱,没钱也得跑了,比如我,要是有钱,能给她买一套房,买一部车,零花钱管够,她肯定也不踹我

心在太行:女人果然是他妈的贱货

M: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几千年前的哲人就把女人看透了

有一天,小东北从外边回来时,提着一袋子大骨头。

“今天要改善生活了?炖骨头吃啊!”M问道。

“为倩儿炖的,让它磨牙用,狗长到一定程度,是需要磨牙的,你不养狗,不懂。”小东北回答道。

“哦……”

大约半个小时后,厨房里便飘出炖骨头的香味,时间愈久,香味起浓。

M接连不断地咽起唾沫来,说实说,他平时很少买肉,炖骨头的机会更是极少。看到小东北从厨房出来,便说道:“你的狗,生活水平真高啊,这是什么级别的待遇?县处级?厅局级?还是省部级?你对你的狗太好了!”

“你真说对了,我就是不吃不喝,也不能让我的狗受到一点儿委屈,你也看到了,我屋里那袋狗粮,知道多少钱一斤吗?二十四一斤!”小东北说。

“哇,二十四元一斤?!目前市场上一斤排骨也不过二十四吧,说实话,我一年都吃不到一次排骨!”M说。

将骨头炖好,小东北从锅里捞出几块,端进了次卧,突然,他又打开门,冲M喊:“锅里还有两块,你捞着吃吧,不用客气。”

M的口水早就止不住了,听小东北这样说,赶忙回答道:“好的,那太感谢了。”连忙跑进厨房,拎起一个碗,从锅里夹起两个肉挺多的大骨头,大吃了起来。

“电饭锅里还焖着米饭呢,盛上一碗,就着大骨头一起吃。”小东北说。

“你们东北人的生活水平就是高!”M夸赞道。

“东北人爱吃爱喝,我尤其如此,只有吃到自己肚子里才是自己的,我没别的爱好,不赌不嫖,不旅游不逛超市,唯一的爱好就是吃,有了钱我就吃,没了钱再说。”小东北说。

“你丈人给你退的四万五花多少了?半年时间过去了!你每天钻在屋里搞直播,能挣多少钱呢?可不要坐吃山空!”M善意提醒道。

M起初担心有一条狗,会不会把家里乱得脏乱不堪,后来他发现,这个担心是多余的,倩儿胆子小,很温顺,不拆家,小东北遛狗也遛得及时,从不让狗在家里大小便。

有一天中午,M下班回到家,听到卫生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心想:“看来小东北在里面,做什么呢?”肯定不是在解手,也不像洗澡,那他到底在干什么呢?M有心进去看看,又觉得有些冒昧,但又实在好奇,于是便呆呆地站在门口,屏息侧耳倾听。

等了好一会儿,窸窣声仍不断绝,M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手攥住门把手,微微使劲,将门轻轻打开条缝,然后眼睛贴到门缝上,偷偷地向里窥探。

原来,小东北正在给他的“倩儿”洗澡。狗的身上,不知是打了洗衣液还是沐浴露,浑身一片白,而且还冒着泡儿。小东北只穿一条裤衩,弯腰躬身,两腿夹紧倩儿的脑袋,双手使劲地给它搓,他背对着M,而且全神贯注地搓着,因而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人在偷窥自己。

这狗真乖,非常听话地站着,一声不哼,任主人为它搓洗,没有一点儿反抗的意思。M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母亲为自己洗澡,简直像要杀自己似的,每次都是剧烈反抗。其实,时至今日,M都接受不了有人为自己洗澡,有好多次,与朋友一起洗澡,大家都会让搓澡工为自己洗,唯有他受不了。在朋友的强烈建议下,也曾试过一次,但只要搓澡工的手一接触他的身体,他便痒得难得忍受,立即大笑大叫着从搓澡床上跳下来逃离。

M从来没有养过狗,根本没见到过主人为狗洗澡的场面,因而,看着看着,不由惊叫了一声。

小东北这才意识到门口有人,掉回头一看,原来是M睁大眼睛和嘴巴,惊奇地瞅着自己。他骤然现出愠色,脸上又白又红,又羞又恼,同时下意识地松开两条腿,说:“我给倩儿洗个澡,否则把你的家弄脏了,可就对不住你了。洗澡时不把它的脑袋夹住,它的身体乱晃,洗不成啊!”

然而,小东北放开了自己的两条腿,倩儿仍然非常乖巧,它仍然站得稳稳的,没有丝毫的乱晃乱动。

小东北的脸不由又一阵红一阵白,说:“身子洗好了,来,倩儿,该给你好好把脑袋洗一洗了。”

洗完澡,小东北用自己的毛巾为狗擦了擦身子,然后一把将它抱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不一会儿,屋里响起了“嗡嗡嗡”的声音。

“这又是在干什么呢?”M心里不由又犯开了嘀咕。他又想故伎重演,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缝,偷偷看一看。但是,他觉得自己要是再这样做的话,一定会招致小东北的愤怒,刚才自己已经偷看一次,小东北已经显露出不悦之色,一定是强忍着才没有发作呢,凡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如果又这么来一次,他肯定是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怒火的,东北人是很厉害的,要是真把他惹恼了,没准儿他会同自己动刀子的,前一段时间,他不是已经挥舞着菜刀,同自己比划过一次吗?尽管表面上是冲他的狗,但实际上,就是傻子也明白,他针对是是自己。

“那一次,他不过是在指桑骂槐,骂的是他的狗,扬言要砍掉的也是狗的腿,但他针对的毫无疑问却是我,他想砍掉的,肯定是我的腿。”M一那回忆那次的经历,一边思忖道。

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驱使M要进去一看究竟,突然,他想起了一个主意,何不托辞进去办什么事,乘机看一看呢?

那么,找个什么托辞比较合适呢?

对了,次卧的壁橱里有自己几件衣服,这几天气温降得厉害,真该寻件厚点儿的衣服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今天下班后,在从单位回来的路上,M真的已经有这个想法了,也就是说,这根本不是托辞,以这个理由进入他的屋里,实在太理直气壮了。

“但是,这次进去之前,得敲一下门,这是起码的礼貌,否则真的会引发他的怒火——本来,自从苏倩把他蹬掉后,他心里一直很大的远处释放的火气——那样的话,肯定会搞得自己很没面子。”M想。

“但是,如果自己敲了门,他有了准备,停止了目前的活动,自己岂不空张罗这一场吗?——所以,不能敲门!”M转念又想。

“但不敲门,小东北肯定会发怒,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M想。

这房尽管是自己的,但他既然租了下来,按照约定付着租金,就属于人家独立的空间,一般情况下,主人也无权随意进入。况且这是卧室,是最私密的地方,同卫生间还不同。当时租房的时候,二人约定好了,卫生间、厨房、阳台等地方,供两人共同使用。

“真是两难啊!怎么办呢,有没有既能看到屋里的秘密,又不至于使小东北发怒的办法呢?有没有两全的办法呢?……”M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想。

室内,“嗡嗡嗡”的声音仍然持续不断地响着,这声音到底因何发出呢?小东北在干什么呢?居然发出这么怪的声音?真是莫名其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M的好奇心如百爪挠心般地,令他一阵阵发痒。

突然,M的大脑灵光一闪:“有了,何不这样?!”于是,M左手抓住门把手,右手在次卧的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个,力度足可以使室内人听到,但也不至于声音高得让人反感;就在敲完门的一瞬间,他的左手用力向下一按把手,再猛地一推,“忽”地一声,他便进入了室内;就在他跨入室内的一刹那,他以充满抱怨的口气说道:“这鬼天气,气温变化得太剧烈了,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啊!”他深深地瞅了小东北和他的狗的一眼,没多停留一毫秒的时间,便转过身去,面对壁橱,寻找起自己的衣服来。

他知道,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小东北太过反感。

这一套“组合拳”,如此连贯,行云流水,不着痕迹,不仅小东北,就连M自己都感到吃惊!当他找到自己的衣服,再转过身来时,他不仅看到小东北惊得目瞪口呆,就连自己也大张着嘴巴。

尽管只看了一眼,尽管M的目光连一毫米都没有在小东北和他的狗身上停留,但他所有的秘密,都在这一瞬间被M窥破了。

倩儿站在床上,小东北手持一个吹风机,吹风机仍然开着,令M百思不得其解的嗡嗡声正是它发出来。不用任何解释,也不用任何隐藏,小东北正在用吹风机给他的狗,或者他的倩儿吹风——将刚洗过澡的狗毛吹干,就像我们在理完发后,理发店师傅也会用吹风机给我们将头发吹干一样。。

还是小东北率先打破了沉默和尴尬:“洗完澡了,给它吹吹风,把毛吹干。”

对于从未养过狗,对养狗也很不感兴趣的M来说,他既不知道作为宠物狗需要洗澡,更不知道洗完澡后还得给它吹风,便很懵逼地问道:“哦……狗洗完澡后还要吹风啊?!”

“当然!你理完发后,理发师是不是每次都要给你吹头发呢?”小东北咬着牙,狠狠地反问道。

“嗯,的确,理完发,都要吹一吹,否则湿漉漉的,怎么成!”M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理发的时候,只有头上的那点毛,还需要吹上半天,狗全身都是毛,是不是更得好好吹上一番呢?”

“的确,狗全身都是毛,更需要认真吹。”

“那我继续吹了!”说着,小东北将吹风机又对准了他的狗——倩儿。

M珊珊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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