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猪脚饭,十年辛酸泪。
在广东讨生活的人常会染上服用猪脚饭的恶习,就像每一个刚入职的刑警,迟早都要学会在桑塔纳的副驾位抽整夜的闷烟。
很多人讲过,无论你当初来广东是怀着怎样的雄心壮志,你的结局终会沦落为在路边啃食猪脚饭。
猪脚饭是劳动人民的饭。
从广州到雷州,从富源电子厂到手搓电子烟的黑工坊,猪脚饭日夜流窜于日结的装卸工,买满社保的安检员,刚入职的游戏策划,以及很多rapper的餐桌上。
粤菜里的烧鹅,文昌鸡,或是老火靓汤都太精致了,这些菜适合贵宾享用,饭前得用茶水洗碗,就餐时还得放一首莫扎特。
但是猪脚饭不一样,猪脚饭从不屑于讨好人类,它是一道卑劣的珍馐,留学的黑人硕士能够食用它,被公司突然开除的山东小伙能够食用它,准备自首的逃犯也能食用它。
都说广东具有包容性,这个包容性指的就是猪脚饭。
拳头大小的肘子肉就粗暴地覆盖在米饭上面,像是一个法国瞎子弄巧成拙的摆盘,任何人都不会在猪脚饭面前感到拘束,它是恒古不变的太阳。
你能肆意吞咽它,咀嚼它,而不用担心什么狗屁餐桌礼仪。吃猪脚饭根本不需要礼仪。
被大火熬制得糯软的猪肉,冒着白烟的米饭,还有几根不知从哪里来的,好像没有清洗过的青菜……
猪脚饭的一切特征都是为了让你快速填饱肚子而诞生,就像一些混蛋天生就是杀人狂,一些怀孕的野猫注定会暴毙街头,一些墓碑终究会坍塌在雨夜。
中午吃饭,你去楼下小饭馆点一份猪脚饭,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回公司继续加班。有时候,我甚至感觉猪脚饭是罗斯柴尔德家族发明的秘密武器,只为打破员工每天工作八小时的桎梏。
在广东,你能在任何地方看见猪脚饭,它们跟流淌在人类血管里的偏见一样普遍。
在东圃大马路的街边有猪脚饭,在科韵路的拐角也有猪脚饭,看一个广东城市的外来人口多与否,你就去看路边究竟有多少家猪脚饭。
贩卖猪脚饭的小店大多装修简陋且油腻,多年不清洗的墙面倒映着客人紧皱的眉头,与那锅咕噜作响的肘子相映成趣。
即便是新开业的猪脚饭也多是这个调调,他们永远是一副百年老店的陈旧模样,搞得就像孙中山的同盟会在这里开过会。
你说要一份猪脚饭,老板便利索地掏出一块肉然后切碎摆盘,动作流畅且熟稔,似乎他从张勋复辟那年就开始干这一行了。
客人们在店里用河南话与四川话大声探讨KPI与甲方的敷衍,然后在用餐结束后匆忙离去,匆忙得像是专程越狱出来参加女儿婚礼的电话诈骗犯。
没人会在猪脚饭铺子里对饮玉冰烧,互吹三块钱一瓶的雪花,然后抢着买单直至面红耳赤。这些店不是交心的地方,在这里,时间与金钱是最宝贵的东西。
猪脚饭也许是广东美食里面,少有的,能让你单份吃到撑的美食。
兜售猪脚饭的老板从不吝啬食材,你点一份十五块的猪脚饭,里面可能至少得有二十块钱的肉。
低廉的售价也正适合我们这样红尘里打滚的人。在家族群里抢两天红包,就够足够消费半个月的猪脚饭,一份饭的量足够你生扛到半夜都不饿,是月底加班的利器。
猪脚饭的味道很直白,但总是是很管用。
猪脚饭的猪肉Q弹多汁,入口即化,像是瀑布彻底断流前,那最后一束涌向下游的水流。当你咬上一口肘子肉,浓厚咸香的汁液便顺着软塌的肌肉纤维喷涌而出,那些令人苦恼的日子被这股味道冲淡,所以人们都说吃猪脚饭的人类是幸福的。
猪脚饭的一大半价格都在酱汁身上。
用筷子将米饭表面的酱汁搅拌均匀,直到每一粒米都像恒星一样闪亮,你再找老板多添加一份酸菜,用以镇压肘子那股沉重肥厚的气息,然后你就可以大快朵颐,暂时忘掉那些苦涩的夏天与阴暗潮湿的群租房。
吃完猪脚饭,在没人的地方烧一根软玉,故乡在过肺的刹那,未来在吞吐的瞬间,房价与都太高,高得让你心惊胆战,风吹过来,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你的朋友似乎只有猪脚饭。
猪脚饭的老家是隆江,但没有人会在乎自己吃的究竟是不是隆江猪脚饭。
跟其他的地域美食不同,几乎没人会挑剔猪脚饭的正宗与否,老板不需要准备提前熬制高汤,准备八角与桂皮,或是置办香叶与草果。
在广东,猪脚店老板可以是四川人,可以是上海人,甚至可以是新几内亚人,只要你招牌上面写着猪脚饭,那你卖的就是猪脚饭。
离家的人没有挑剔的权利,游子只有说出再见的资格。
五年前,你收到大厂的offer,只身一人坐着红眼航班来到深圳,你在机场刷花呗吃了一顿上好的粤菜,并且你一度坚信这将是你将来三餐的日常。后来工作的重担却压得你喘不上气,于是你一切从简,只能开始进食猪脚饭,选择喝711的折扣咖啡。
多年以后,你扛着行李回到四川老家,返程的火车车窗上挂满了清晨的雾气,窗外是磅礴的山川,你看见一只孤独的黄牛。
“突然想吃火锅了。”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