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医院诊室,兽医李建军手中的镊子“当啷”坠地。
“您确定……这是你养了九年的,蛇?”他疑惑而紧张地问着张春芳。
张春芳发现兽医额角沁出的冷汗,有些尴尬地问:“是啊,怎么了?”
李建军抓起手电筒,冷白光束直直刺进玻璃箱。
蜷缩其中的生物被光线惊扰,缓缓扬起头颅——就在这时,那双黑豆似的眼睛突然闭合,透明眼睑如薄纱般覆上瞳孔,又在两秒后缓缓睁开。
“它刚眨了眼了!”李建军肯定道。
“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张春芳问。
李建军扯下口罩,翻开厚重的图鉴,泛黄纸页在气流中疯狂翻动:“蛇类没有眼睑!它们靠透明的眼膜保护眼球,根本不可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阵子才道:“您看它头部的轮廓——这根本不是蛇类三角形的构造!”
诊疗台突然剧烈震动,玻璃箱里的生物不安地扭动起来。
李建军马上道:“做X光检测!”
冷汗浸透了张春芳的后背。
她突然想起九年前捡到“小蛇”的那个雨夜,此刻玻璃箱里的生物再次眨眼……
01
2014年7月的一个黄昏,广东苏城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洗刷。
张春芳裹紧雨衣,骑着电动车从公司加班返程。
为了避开积水的市中心,她选择了一条穿越城郊的小路。
暴雨初歇时,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清新气息。道旁的野草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茎叶低垂,像一群醉汉。
26岁的张春芳在一家小型广告公司做设计,圆润的脸庞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说话时总是带着明快的语调。
当电动车驶过一片废弃的建筑工地时,张春芳放慢了车速。这片工地已荒废一年有余,杂草疯长得有半人高。突然,她注意到路边草丛中有东西在蠕动。
“该不会是蛇吧……”她本能地想加速离开,但转念一想又停了下来。
乡下长大的经历让她对蛇并不像城里人那样恐惧,好奇心驱使她停下车,小心翼翼地拨开湿漉漉的草叶。
草丛里蜷着一条筷子般粗细的灰褐色“小蛇”,它一动不动,看起来奄奄一息。
“小家伙,是不是被暴雨冲出来了?”张春芳轻声问道。
那小“蛇”微微抬头,黑豆似的眼睛直直望着她,眼神中竟似有几分灵性。
张春芳的心突然软了。她从包里拿出购物袋,小心翼翼地将小“蛇”挑起带回家中。
张春芳刚回到家,顾不上换鞋,径直奔向储物间。旧纸箱翻找声里,那个蒙着灰的玻璃鱼缸终于露了出来——这是她读初中时养乌龟用的。
她抽出几张柔软的餐巾纸,仔细铺在缸底。
掌心托着的“小蛇”只有铅笔粗细,灰褐相间的鳞片沾着水汽。
将小家伙安置妥当后,张春芳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框里如何救助野生蛇的光标快速闪烁。
台灯暖黄的光晕下,她紧盯着屏幕:“体温过低……需要暖源……可能脱水……”笔记本上很快写满潦草字迹。
厨房里传来瓷碟轻碰声,她端来浅浅一碟清水,又把床头的小台灯挪到浴缸旁。
“先委屈一晚,明天带你找专业人士。”她对着玻璃缸轻声呢喃,张春芳反复刷新救助站的联系方式。
原本瘫软的“小蛇”此刻正优雅地蜷成螺旋状,脑袋微微昂起,对着台灯散发的光晕吐着信子,全然不见昨夜的萎靡。
蹲下身,张春芳用手指逗弄它,令人意外的是,那团小生命竟跟着她的手指缓慢移动,黑豆似的眼睛仿佛藏着某种无声的回应。
接下来的一周,张春芳都在尽心照顾着这条小蛇。
从《爬行动物饲养百科》到网络科普,她整理着资料:恒温箱温度要维持在28-32℃,湿度需控制在60%-70%,食物选择更是让她犯难。
张春芳还是决定去宠物商店咨询一下。
宠物店门铃叮咚响起时,老板正擦拭着爬虫箱,看到张春芳怀里的玻璃缸,惊得差点碰到货架:“姑娘,蛇可不是毛绒玩具!有些品种犯法,而且喂食处理不当容易……”
话音未落,张春芳已掏出手机相册:“您看,就这么小一条,在小区梧桐树下发现的,尾巴还有点受伤。”
老板见她也是善心,而且这蛇也并非他熟悉的保护品种,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一再嘱咐等这动物养好伤最好放生。
在老板指导下,张春芳抱着沉甸甸的饲养箱走出店铺。
箱体里分隔出的温暖区铺着椰土,阴凉区摆着仿树皮躲避屋,中央的陶瓷水盆里浮着片嫩绿的薄荷叶。
当她将小蛇轻轻放进新家时,小蛇先是谨慎地游走,忽然停在晒背灯下,像块融化的黄油般舒展身体。
“原来你喜欢晒太阳。”张春芳蹲在地毯上,手机备忘录又多了条记录。
可当页面翻到“活体小白鼠喂养”那栏时,她皱起眉头。
窗外暮色渐浓,饲养箱里的小蛇正用脑袋轻蹭加热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催促晚餐。
张春芳还是无法接受用活体老鼠或者青蛙饲养,她尝试着喂了一些新鲜鸡肉,发现“小蛇”并不排斥,终于心安了一些。
02
张春芳用棉签蘸着水,轻轻点在玻璃缸里蜷成一团的“小蛇”鼻尖。
小家伙突然昂起头,黑豆般的眼睛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灰褐色的鳞片上沾着几片枯叶。
“就叫你大黄吧。”她指尖隔着玻璃轻轻划过,饲养箱里的新住户立刻用尾巴卷住她的影子,仿佛在回应这个名字。
几天后,张春芳在休息之时,看着手机里拍摄的大黄的。
画面里,大黄正用小小的尖牙反复撕咬着切碎的鸡肉,粉色的小舌头不时探出。
同时王芳站在她身侧,好奇地听她介绍自己的爬宠。
“蛇类进食都是囫囵吞啊!”王芳的惊呼引来其他同事围观,张春芳滑动相册翻出更多照片:蜷缩在飘窗晒台上的大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蜂蜜色的光;深夜监控画面里,它竟用尾巴卷着树枝拨弄饲养箱里的小铃铛。
“蛇类根本没有咀嚼肌!”邻座的生物学硕士推了推眼镜,他也觉得很奇怪。
张春芳有些疑惑。
梅雨季节来临时,张春芳发现大黄对湿度变化有着惊人的感知。每当暴雨将至,它总会焦躁地绕着加热灯游走,直到她提前打开除湿机才安静下来。
蜕皮周期更是打破常规——普通蛇类每月一次的蜕变,大黄却整整三个月才褪去一层半透明的旧鳞,新长出的鳞片带着琥珀般的光泽。
2018年深秋,父母拖着行李箱推开家门。
父亲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盯着饲养箱里舒展身体的大黄足足看了五分钟:“这蛇的头型不对啊,哪有三角脑袋还长着笑模样的?”
母亲对女儿养一只爬宠并不反对,但看着这小蛇总感觉有些瘆得慌。
张春芳笑着打圆场:“可能是变异品种吧,就像折耳猫那样。”
可当她深夜整理旧照片时,对比着野外蛇类图鉴,发现大黄下颌的弧度确实与任何已知蛇类都不匹配。
2020年春,居家办公的张春芳把书桌搬到了飘窗旁。
清晨冲咖啡的间隙,她总能看见惊人的一幕:大黄支起前身,用腹部的鳞片支撑身体,做出类似动物伸展四肢的动作。
更诡异的是,它会用尾巴卷着掉落的书页,像翻书般慢慢挪动。
某个暴雨夜,她举着手机录像时,镜头里的大黄突然转向她,脑袋歪成四十五度,这个充满灵性的动作让她忍不住笑出声:“你到底是什么小怪物啊?”
张春芳不得不承认,大黄给她孤单的生活带来了些许生机和力量。
就这样过了很久,饲养箱从简易玻璃缸换成了智能温控箱,张春芳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放生时机。
一来,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大黄的陪伴,二来,她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让她放心的环境放生大黄。
现在,大黄已经和她很亲近了。
每当她靠近,大黄总会主动游到箱前,用脑袋轻轻蹭着玻璃,仿佛在提醒她:这场相遇,从来就不是偶然。
03
2023年的初春,大黄突然开始拒食,整日蜷缩不动。
张春芳蹲在智能温控箱前,不锈钢镊子上的鸡肉糜早已凉透。往常总会灵巧卷走食物的大黄,此刻却像团褪色的旧毛线,蜷缩在椰土角落纹丝不动。
她尝试过加热食谱、更换投喂时间,甚至半夜爬起来查看温湿度曲线,可饲养箱里的生命迹象看起来愈发微弱。
张春芳尝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见效,最终决定带它去海城新开的专业爬行动物诊所“爬行社”。
诊所里,李建军医生仔细检查着大黄:“您说养了九年?野外捡的?”
“是的,当时以为是无毒蛇。”张春芳紧张地看着医生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李建军用X光机扫描大黄后,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张小姐,我必须告诉您——这根本不是蛇!”
“不是蛇?那是什么?”张春芳急问。
张春芳抓住诊疗台边缘,看着医生将胶片举向光源:“您看这个楔形的头骨结构,还有这里,”激光笔在骨骼阴影处画圈,“这对退化的骨盆遗迹,是蛇类演化过程中完全消失的器官。”
就在这时,诊疗室的百叶窗被风掀起一角,窗外飞过一只鸟时,大黄的尾巴突然断裂,断尾在金属托盘上疯狂扭动,本体却以蛇类绝无可能的敏捷,瞬间钻入器械柜缝隙。
“这是蜥蜴的自割逃生机制!”李建军激动地说,“还有它的舌头是完整的,不像蛇类分叉。张小姐,您养了九年的‘蛇’,实际上是极其罕见的蜥蜴——脆蛇蜥!”
九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闪回——那些被张春芳忽略的反常行为,那些解释不通的细节,此刻全都说得通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九年间收集的“蛇蜕”根本不是蛇皮——每片薄膜末端那些精致的环状纹路,不是蜕皮的痕迹,而是断尾再生的证据。
那些她曾经以为是大黄蜕皮时留下的印记,实际上是它作为脆蛇蜥最神奇的生命特征。
张春芳长舒一口气,胸腔里积压多年的疑虑随着这口气缓缓散去。
她询问道:“它为何突然不肯吃东西了?能治好吗?”
李建军再次俯身检查大黄的身体,专业的手电筒光线下,大黄的鳞片呈现出奇特的彩虹色反光。
“从检查结果看,大黄并无明显病症。”他直起身,“但它的代谢速率比普通脆蛇蜥要慢得多。它可能是因环境变化或心理压力导致食欲不振。而且,你可能以后就不能再养大黄了。”
张春芳和大黄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十分震惊:“为什么啊?”
李建军道:“根据《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脆蛇蜥在多数省份属于三有保护动物,而您这只从各个方面的数据来看,都是从未被记录过的亚种。”
04
李建军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他的情绪相当振奋而激动,筒里传来省爬行动物研究所陈教授的声音:“立刻保护好样本!千万别移动!”
三天后的清晨,几辆印有研究所标识的白色面包车碾过小区石板路,科研人员抱着恒温箱来到店内。
张春芳站在客厅角落,看着他们用黑色遮光布罩住整个阳台。
陈教授戴着橡胶手套捧起大黄时,非常肯定地说:“这可能是未被记录的新亚种!普通脆蛇蜥的鳞片是哑光的,但你看它这鳞片结构,布满纳米级凸棱,形成完美的光栅结构,再通过鳞片进行光合作用!”
“张小姐,我们追踪这类生物三十年了。”陈教授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出示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着1983年洪灾现场的黑白照片——渔民从淤泥中挖出的化石残骸,尾椎骨节与大黄的X光片惊人相似。
当时我们以为是蛇类变异,“陈教授滑动屏幕,调出最新基因检测报告,手指因激动而轻微颤抖,“直到您的宠物……不,应该说脆蛇蜥的出现。”
进一步的基因检测揭示了大黄长寿的秘密——它的DNA中含有特殊片段,能够利用硒元素作为“生命燃料”。这正是它九年来几乎没怎么变老的原因。
“您家公寓正好建在旧矿脉上,”陈教授解释道,“它啃食的墙角含有微量硒元素。”
张春芳看着实验室里的大黄,它正用尾尖有节奏地敲击玻璃——这是他们之间特有的交流方式。
即使知道了它不是蛇,即使明白了它的科学价值,九年来建立的情感纽带依然牢固。
“不管它是什么,它永远是我的大黄。”张春芳轻声说,眼眶微微发热。
研究所为大黄设立了专门的栖息地。
次年春分,研究所恒温室内,张春芳将特制的蟋蟀饲料撒在掺有硒矿粉的沙土上。
“该吃饭了,大黄。”张春芳的指尖刚触到特制箱门的生物识别锁,监控屏突然跳出提示:体温31℃,心率28次/分钟——这是她兴奋时的生理信号。
自从来到研究所,大黄的各项指标都被纳入了严密的监测系统。
根据科学家的判断,它现在的年龄已经超过了15岁,远超普通脆蛇蜥的寿命,它的端粒长度仍在缓慢延长。
张春芳偶然的发现和耐心的饲养,让这个科学家们本以为灭绝的物种——脆蛇蜥新亚种(暂定名:硒光脆蛇蜥),得以奇迹“重现”。
现在张春芳成为它的饲养员和研究员之一,在研究所的档案室里,一个特别的玻璃展柜还陈列着那些曾被张春芳当作“蛇蜕”收集的透明薄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