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霸总”，永远不会塌房
当我们决定讨论当代青年的恋爱婚姻观，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恋与深空》。
作为女性向游戏的代表，《恋与深空》有庞大的受众和非常广泛的影响力。但要从中获得年轻一代对亲密关系的追求，似乎非常困难。与乙游是“单身狗养成器”这种贴标签式的偏见不同，乙游对玩家婚恋观念的影响更加隐秘而难以预测。
《恋与深空》官方壁纸
《乙女恋爱游戏对青年女性玩家亲密关系认知及行为的影响》的研究显示，乙游对于青年女性玩家的意义复杂且多样，对单身女性玩家而言，浪漫爱信念与恋爱意愿之间没有显著关联，而非单身玩家在游戏体验与现实关系之间建立了相对明确的界限，保有对现实亲密关系较为务实的态度。
若仅把《恋与深空》当作一个消费产品，观察IP和玩家之间权力关系、消费与劳动行为本身，也给消费市场提供了一个巨大的景观窗口：
「是担心流水太低了才要在520卖衣服是吧」
「520不应该免费送给我吗」
「520花52变成250，是不是别人不生气把别人当傻子」
「一键退款什么时候开，玩不下去了」
「笑死了，这是我玩叠纸游戏多年冲官方强度最大的一次」
「52只有衣服和饰品？连颗钻都没有？？？」
在一个主要供给情绪价值产品里，玩家一边沉浸在浪漫的情感幻想中，一边对准厂商尽情宣泄所有不满。
有行业人士指出，乙游是2.5次元的偶像剧定制服务。对于这项定制服务，怎么评价怎么引导怎么投入，玩家都可以自己说了算。正因为玩家投入了自己的时间、感情甚至金钱，因此对游戏的角色和情节乃至运营，都具有高度参与感和情感主权。
胖鲸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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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月流水破10亿，
女性玩家上场
“姚润昊你直接把你银行卡号报给我得了吧”在@恋与深空 发出新的更新素材后，有用户转评道。
姚润昊是叠纸游戏创始人兼CEO。有公开信息显示，2024年叠纸收入同比增长近5倍，实现了单月收入破10亿元的成绩，很大程度系旗下乙游《恋与深空》所推动。
《恋与深空》于2024年年初上线，多次登顶全球多个地区的畅销榜和免费榜，2025年年初，《恋与深空》宣布全球用户数突破5000万，坐稳了乙游第一的宝座。过往被视为小众的乙游赛道，开始让更多人另眼相看。
乙游即乙女游戏，是以女性玩家为主要受众的恋爱互动游戏。在乙游之前，市场上先有以男性为主要受众的美少女游戏（galgame）。日本光荣株式会社1994年发布的游戏《安琪莉可》，被认为是乙游的开山之作，此后乙游开始在全球推广。
姚润昊是助推乙游在中国走红的关键人物。2012年，他和网友利用业余时间开发了换装游戏《暖暖换装物语》，意外打开了女性游戏市场大门。后来这群人创办了叠纸，从换装游戏出发，在2017年用《恋与制作人》打开了国乙市场。
《恋与制作人》官方壁纸
《恋与制作人》明显推动了女性游戏市场的增长。2018年中国游戏市场女性用户规模为2.9亿人，同比增长11.5%，并在2019年突破3亿人，占中国游戏用户规模的46.2%。2020年成为乙游的集中爆发期，米哈游《未定事件簿》、网易《时空中的绘旅人》、腾讯《光与夜之恋》陆续开放测试，2024年再次迎来一波乙游供给高峰——叠纸《恋与深空》、网易《世界之外》、灵犀互娱《如鸢》相继问世。
《恋与深空》在这里面有点拔尖，几乎吃掉了乙游一半的市场份额。据Sensor Tower，《恋与深空》上市1年全球累计收入突破4亿美元，其中海外市场贡献了36%的总收入。
叠纸入围Sensor Tower
《2024年全球移动发行商收入TOP50》榜单
作为叠纸“恋与系列”的第二作，《恋与深空》最大的突破在于实现了3D互动，并引入了战斗玩法。这说起来简单的升级，实现起来都意味着真金白银的投入。
据悉，为了复制真实的皮肤质感，《恋与深空》制作团队使用了超过 50 台摄像机阵列来捕捉高精度的肌肉模拟和形状变化数据，并针对服装开发了先进的模拟技术，以应对传统引擎难以处理的松散、飘动的布料，同时使用先进的表演捕捉系统，以每秒 300 帧的速率记录演员的表情和动作，还在引擎内搭建了一套表演编辑系统，让灯光、道具、动画、特效等多职能高效并行工作。
《恋与深空》官方壁纸
在硬件性能受限的移动平台上，这些技术突破让《恋与深空》的画面效果直逼主机级水准。实际上，《恋与深空》的资源包大小超过10GB，最近更新的3.3.0版本，资源包甚至超过了16GB，因此很多玩家会专门购置一部手机来玩这款游戏。
当然，《恋与深空》让玩家上头的不只有这些硬科技，它的软实力来自游戏中的男主，所有的技术也都是为了塑造完美男友服务的。
猎物与猎手，永不下头的恋爱体验
“这些漂亮皮囊的男人背后，都是绞尽脑汁的女编剧，她能保证你不会对这些男人下头，甚至还时不时上头。”乙游编剧在播客节目中的原话被听众标记下来。
编剧究竟如何完成乙游角色的塑造，它与塑造影视角色有什么不同？胖鲸访谈了一位从业者孟欢（化名）。
“它非常考验跨学科的融合能力，不仅仅是写作功底，也涉及心理学。共情力和语言精准度非常重要，虽然听上去这些概念挺需要天赋，但在我看来它是一个实战出来的一种技能，本质上是对女性情绪变化的极致观察和建模。”孟欢表示。
作为乙游编剧的工作，不只是完成角色之间的对话，更是写玩家的心理投影，这是一种“女本位”的情感表达，编剧需要像手术刀一样去切玩家的每一个情绪点。比如，玩家在跟男主的互动过程中感到了愤怒、失落或者心动，男主要把那种“我懂你”的感受呈现出来，说什么、做什么必须非常精准。
《恋与深空》“520撕拉片”放送
“精准靠什么实现？需要积累，我们不断的观摩、不断的学习、不断输入一些经典热门作品，同时要做社交媒体平台海量的数据分析，保证这种情感投射符合当代人的情感需求。我们绞尽脑汁就是要让一个角色立主，它的表达必须足够的柔软、具体、可信，才能够击中情绪痛点，同时也不会失去我们对爱情幻想的光泽感。”孟欢分享。
而共情力也不是模仿真人的语言那么简单，玩家选择一种对话选项背后，会期待男性角色有什么反馈，是想要被理解、被引导还是被征服，也需要编剧通过这个男性角色的语言去回馈玩家的一个情绪，而不是简单提供一个信息。
“心理学上涉及哪些依恋类型、人与人之间的情绪张力、羞耻感怎么产生的、选择机制，这些都会涉及，同步也要做很多社会观察，必须了解新一代女性的情绪变化趋势。还要注意叙事的节奏感，不合适的互动节点实现情绪的递进……”
孟欢指出，当一个市场跑出一匹黑马，往往会出现很多跟风者一起卷，但说实话这个钱不是这么好赚。
在完成这篇选题之前，我们访谈了部分玩家并试玩了《恋与深空》，感受到了这个游戏的魅力。它的故事设定在未来世界，玩家作为扮演拥有特殊能力的 Evolver，作为深空猎人与怪物战斗，同时与其他Evolver相遇并建立联系。这种开放设定为男主与玩家预留了具有想象力的成长线。而游戏中的男主，往往有非常鲜明的特征，外表、身份、性格、与玩家的相遇场合、对话互动形式，都是差异化的。玩家可以在解锁新剧情的过程中，不断加深与男主的牵绊，通过不同的剧情解锁不同的情感体验。
令人惊叹的地方在于，《恋与深空》的男主形象或者说人设，立得非常快且不动声色。在短暂的游戏体验中，玩家能很快捕捉到男主的性格特点，但你会发现这种对话复刻起来相当困难。
游戏中的每句对白背后都预埋了很多情感/情绪方面的线索，同时所有的反馈都不至于让人觉得“下头”，男主似乎永远不会做让玩家感到不快的事情，即便有情感上的推拉、试探，也都停留在一种不至于引起排斥和防御的基础上，保持着接近完美的人设。这大抵就是“这个钱不是这么好赚的”背后的原因。
社交平台二创素材热度很高
《恋与深空》的造梦方式某种程度上和迪士尼乐园是类似的，看上去门槛不高，但处处都是护城河。其人物设定来自对女性需求的精细挖掘，当玩家用“阳光小奶狗”“美强惨”“白切黑”等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偏好后，乙游厂商也在用一系列脚本和言语回应玩家的需要，又反向塑造玩家的需求。
同迪士尼乐园的运作方式一样，《恋与深空》也极力不去戳破浪漫的泡沫，这体现在创作中角色设计极力避免OOC（Out of Charactor，脱离人设）和夹带私设，也体现在创作者团队必须隐于幕后，在《恋与深空》不多的公开采访中，创作者都以团队的名义出现。
胖鲸头条
#1
圈里圈外纷纷扰扰，
“临空市”岁月静好
当跳脱出游戏之外， 去看社媒上关于乙游的讨论会发现，乙游圈从来不缺纷争、不缺话题。
作为“世一”乙游，《恋与深空》更是充满了腥风血雨。《恋与深空》官方微博会定期上线新物料，叠纸心意天猫店铺也会时时上新周边商品，玩家会在角色生日节点大肆应援，同人创作、创意解读源源不断，对厂商吐槽和玩家之间的争吵更是此起彼伏。
但这些都是玩家的“家务事”。当有人胆敢对乙游或者《恋与深空》玩家进行群体攻击时，玩家也会一致对外，典型就是去年夏天嘻哈圈与乙游圈的一场骂战。
2024年8月26日，说唱歌手派克特于微博发布新歌，审判乙游公司无良，尺度太大，未成年正在被软色情毒害，视频中用了《恋与深空》角色作为背景。当晚，《恋与深空》发声明表示，视频存在侵权和侮辱，已取证，要求派克特24小时内停止侵权行为、进行公开说明并道歉。派克特随即删除了该条微博视频，重新上传了歌曲的全黑背景的版本，又于8月27日凌晨删除相关博文。
截自微博
这场闹剧最终以嘻哈歌手认怂收场（相关法律纠纷尚未完结），但圈外人对于乙游的偏见和误解始终存在，比如有人觉得乙游需要为居高不下的单身率负责，有人认定为乙游氪金、应援是昏了头，有人给乙游玩家打上了“耽于幻想”的标签……
也有人对此感到忧虑，在胖鲸为520策划的一档播客节目中，一位嘉宾提出：“当社会有如此广泛的年轻人给虚拟偶像、虚拟男友花那么多钱的时候，我其实挺害怕的。ta会不断地和一个梦交互，真人偶像会老去，喜爱也会经历周期。虚拟偶像好像不会经历这样的周期。”
这位正在从事乙游相关内容策划的行业人士，表现出一种认知割裂感，他认识到这个市场蕴含巨大商业潜力，但在价值观层面他并不认可这门生意。他认为值得警惕的是，如果受众在这件事上不断加深投入，可能会脱离对现实关系把控，尤其当AI技术不断完善产品的情感陪伴功能以后，长期的情感真空也许会给网络诈骗提供可乘之机。
从业者的视角会相对比较乐观一些。“我觉得这些偏见本质上是对女性主动情感选择的恐惧。乙游为玩家提供了一种不依赖现实他者、强调自我主权的情感试炼场。这可能会导致一部分人觉得失控、感到焦虑，于是转而嘲笑它。这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
孟欢表示，对很多不了解的圈子，大家常会有贬低或歪曲它的冲动，她接着举例：“上海很多商场已经变成二次元的聚集地，我父母感到不理解，我就这样跟他们解释，你们年轻的时候喜欢北岛的诗、邓丽君的歌，那时候，你们的父母也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贬低你们的爱好，换个角度看，今天的二次元也就是几十年前的邓丽君和北岛。”
一些玩家对乙游的看法往往比媒体的报道和解读更加深刻
孟欢认为，年轻一代对性别平权的见解愈发深刻，这也要求编剧对平等的恋爱关系有更多的想象力。
“就算是之前非常经典的爱情作品，如今看来也可能有很多地方会让人感到隐隐的不适，女性意识近几十年得到快速的发展，平等的恋爱关系绝对不是说无条件去迎合女性，任何让你感到心动的东西都不可能把自己放在‘下位’，乙游好就好在追求情感平等，而不是情感压制，并不是说跟男性角色互动，就变成了一个无视男性尊严的游戏，绝对不是这样的，爱情的产生，一定本质上双方平等。”
因此，在孟欢看来，玩家并没有在逃避现实，乙游带给玩家的情感体验某种程度上在帮助大家识别、理解、表达某种感情。
《恋与深空》官方壁纸
例如对于打工人来说，白天工作很忙很累，晚上只想要得到一些情感安慰，可以选择网购、看短剧、刷社媒，也可以选择健身、跟朋友打电话或者玩游戏。本质上，乙游也是众多情感安慰中的一个选项罢了。
比较积极的一面是，通过乙游很多人看清了现实中哪一类事情不值得忍受。“有些玩家会在这种过程中发觉，真正尊重别人的表达是怎么样的，而不是打压、贬低、PUA，ta在这个过程中识别到，与人交往过程中自己感觉到不舒服的原因在哪里。因此恋爱游戏有时候会帮你，更好地了解一个相对健康、互相尊重的感情是怎么样的。”
胖鲸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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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这个选题操作过程中遇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障碍，乙游圈的禁忌非常多，误解也非常多，深刻见解也非常多，似乎爱情也是这样，充满了障碍，充满了不可言说、词不达意，又让人忍不住玩味。
不能说这篇选题一定能对大家产生什么价值，尽管我们做了很多背景资料的研读、社媒的洞察，还有行业内外的访谈及个人的体验，但依旧不能形成对一个产品、一个人群非常明确的认识，很多东西都悬而未决。只是对我们而言，过程就是奖励。
今天，我们很少大张旗鼓地谈论爱情、歌颂爱情，今天，完美恋人可以通过工业化的方式生产出，情感体验可以通过消费来满足，今天，我们要么把爱情看得太重，要么把爱情看得太轻……如果我们不去追问历史、社会的原因，仅仅是反观我们自身，仅仅是对自己诚实一点，是不是结果又有许多不同。
“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 你知道没有如果，但你总会想另一种结果。我们还是想鼓励大家，在心动的时候做出行动，因为，结果都在我们可承受的范围内。
本期作者
张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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