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3年,南越王赵佗初至岭南,湿热瘴气令其脊背生疮、体虚力乏。这位雄踞一方的君主,竟被岭南的「水土不服」所困。彼时,随军食官深入越人部落,采葛根、木棉、五指毛桃等草药,以青铜鼎文火慢煨,终成一剂「尚汤」——这便是广东老火靓汤最早的文献记载。三千年后,岭南人家的砂煲里依然翻滚着相似的食材,只是鼎彝之器已化作市井烟火。一盅汤水,何以跨越时空,成为解码岭南文明的钥匙?

一、瘴疠之地的生存智慧(秦汉-魏晋)

岭南自古被中原视为「瘴疠之地」,《岭外代答》记载「粤地卑湿,人多瘴疟」。面对湿热气候与频发的疟疾,百越先民在生存实践中发现:将葛根与土茯苓同煮可祛湿毒,木棉花配薏米能清暑热。疍家船民更创造性地在咸淡水交汇处捕捞鲫鱼,与赤小豆同煲,既补充蛋白质又化解水汽侵袭。这种「以食代药」的智慧,在赵佗建立的南越国时期被系统化。南越王宫遗址出土的青铜鼎内,检测出党参、黄芪等药材残留,印证了「药食同源」理念的早期实践。



二、海上丝路的滋味融合(唐宋-元)

唐代广州港「云山珠水」间,波斯商船运来的肉豆蔻,遇见了岭南的陈皮;占城稻的清香,糅合着闽越移民带来的老姜。宋代《太平圣惠方》记载了「广府四时汤方」,其中春用枸杞叶炖猪肝,夏以冬瓜配鲜莲,秋取无花果润肺,冬选黑豆补气——这套顺应天时的养生体系,暗合《黄帝内经》「天人相应」理论。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此时已出现「隔水炖」技法雏形:用陶罐密封食材,置于大锅中以蒸汽传热,最大限度保留营养。这种受中原「鼎食文化」与海外「香料之路」双重影响的烹饪革命,让岭南汤品兼具疗愈与美味。



三、汤谱里的文明对话(明清)

明万历年间,顺德举人陈白沙在《岭南杂记》中详细记载了89种汤方配伍原则,强调「春祛湿、夏清补、秋润燥、冬温阳」。此时,随着甘蔗种植与制糖业兴起,蜜枣开始作为天然甜味剂加入汤中,既调和药性又提升口感。清乾隆年间,太医吴鞠通所著《温病条辨》特别单列「粤地汤饮篇」,其中「独脚金炖猪横脷治小儿疳积」的方子,直接引自广州西关某药膳堂的秘方。这种民间经验与官方医学的互动,使得广东汤文化突破地域限制,成为中华医药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四、侨乡砂煲里的家国记忆(近代)

十九世纪中叶,随着下南洋潮涌动,四邑地区的「金山客」们将家乡的汤料装进行李:新会陈皮、肇庆芡实、阳春砂仁……在新加坡牛车水,广府侨民开设的「炖品店」成为游子们的乡愁驿站。1941年香港沦陷期间,深水埗的「大妗姐」们用残存的花生、章鱼干煲汤,以「章鱼莲藕汤」为街坊补充营养,这道「乱世汤」后来被收录进《港九抗战饮食录》。汤水在此刻超越了饮食范畴,成为维系族群认同的精神纽带。



五、非遗厨房中的文明新生(当代)

2008年,「广府煲汤技艺」入选广东省非遗名录。在白云山脚的汤料市场,七十二岁的「汤王」李伯仍坚持手工配伍:春季木棉花要选越秀山南坡的,茯苓须是罗浮山三年生野生菌核。现代营养学证明,老火汤中的游离氨基酸多达18种,而「煲三炖四」的古法能使钙质析出率提升40%。在广州荔湾的「国际汤文化研讨会」上,法国分子美食学家惊叹:「广东人用时间解构食材,这比低温慢煮技术早发明了二十个世纪!」



从南越王宫的青铜鼎,到侨乡灶台的紫砂煲,广东老火靓汤始终在回答人类文明的永恒命题:如何与自然和解?怎样将苦难化作滋养?当现代人重新审视这份「慢火细熬」的智慧,或许会发现:对抗浮躁时代的良方,早已写在祖先的汤谱里。正如西关大屋门楣上斑驳的楹联所书:「水火既济成至味,阴阳调和是真鲜。」这盅穿越时空的汤,仍在续写着岭南文明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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