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5月的新疆喀什,风沙卷着戈壁的碎石,刮得人脸生疼。我攥着连队刚分配的任务单,手心全是汗——团汽车连的解放CA10型卡车到了,主驾驶是75年入伍的老兵王铁柱,副驾驶是80年遵义兵周小川。连长的命令简短却不容置疑:“铁柱带人去煤矿拉煤,小川开咱连的车去粮库拉面粉,明早出发!”
凌晨4点,天还黑得透透的,王铁柱已经叼着半截烟头发动了卡车。副驾驶座上,新调来的排长李建军抱着装满馒头的布袋直打哈欠。“铁柱哥,这煤矿来回得五六个钟头吧?”“闭嘴!”王铁柱猛打方向盘,车灯劈开浓墨般的夜色,“喀什到康苏煤矿80公里,要翻两个达坂,遇上流沙,十个钟头都回不来!”
粮库这边却是另一番光景。周小川哼着小曲儿,把最后一袋面粉摞上车时,日头才刚爬到杨树梢。他摸着方向盘上“喀什雷达站”的烫金字,忍不住咧嘴——入伍半年就能单独执行任务,这要在老家得让多少姑娘红了脸?
谁也没想到,变故来得比塔克拉玛干的沙暴还快。当天傍晚,粮库的面粉早已码进连队仓库,周小川的军装还沾着白扑扑的面粉印子,王铁柱那辆解放卡车却迟迟未归。连长第三次看表时,秒针正划过晚上8点。“全体集合!”他扯着嗓子吼的时候,哨塔的探照灯刚好扫过营房外漫天狂舞的沙尘。
三天。整整三天三夜。搜救队的吉普车轮胎在戈壁滩上磨秃了两套,电台里除了电流声就是呼啸的风嚎。第四天清晨,炊事班老王头揉着通红的眼睛掀开门帘,突然僵在原地——晨雾里,那辆遍体鳞伤的解放卡车正歪歪斜斜地碾过警戒线,车头大灯只剩个空框,帆布车篷撕成了烂布条。
驾驶室里滚下来的两个人把全连吓得不轻。王铁柱的棉军装结着冰碴,嘴唇裂得渗血,怀里却死死抱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李建军被人架着才能站稳,军用水壶晃荡着,里头传出诡异的“叮当”声。“煤...在后斗...”王铁柱说完这句就昏死过去,指甲缝里的黑泥和血痂,看得卫生员直掉眼泪。
二十年后的战友会上,已经当上南疆军区后勤部长的李建军端着酒杯的手还在抖:“那天刚过黑水沟,发动机就冒了烟。铁柱哥让我守着车,自己拎着扳手往煤矿方向走,说二十里外有个兵站...”他仰头灌下整杯伊力特曲,“后来我才知道,他顶着八级风沙走了六个小时,脚底板的水泡磨烂了又冻成冰疙瘩。”
周小川这时突然插话,他转业后开了家汽修厂,手指还留着当年被面粉袋勒出的疤:“你们绝对猜不到,连长后来检查那车煤,底下埋着三十七枚未爆的炮弹!铁柱哥昏迷前塞给我的铁盒里,全是边境走私犯的交易记录...”宴会厅突然安静下来,吊灯的光打在王铁柱胸前的二等功勋章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去年冬天,我带着电视台的人重走康苏煤矿老路。无人机升到五百米高空时,画面里突然出现一道蜿蜒的“之”字型痕迹,像极了当年那辆解放卡车挣扎求生的轨迹。同行的九零后小战士凑过来嘀咕:“这破路,导航上都找不着,他们当年咋活下来的?”我望着远处雪山没说话,掌心仿佛又摸到了王铁柱那件结冰的军装——硬的,硌人,却烫得心里发疼。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