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齐有一句话说得很漂亮: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
这也可以理解为历史的脉络就在我们的认知中,人类经历的越多,也就越清醒。但是,道的历史观却是逆向的,历史不过是一种复命归根的循环,人类谈不上什么创造,忙来忙去,都是蚊虻之劳,与生命的自在、自由、自恰、自得,没什么帮助,生命最好的状态就是自然,勿以心捐道。
西方的文化完全是另一种态度,人是从动物进化来的,人的目的性就是要超越自我,从动物界彻底分离出来,用马克思的话来说,人不仅仅是顺天应时,那是动物性本能,人之所以是人,因为它可以改变自然,这就是所谓的“人化自然”,我们今天的生活,完全是一个人化自然的天地,吃穿住行都是“人造”的。
中国古代的哲人关心的是:你的内心世界自由了吗?
什么是内心的自由?当然是“无待”的畅游,这就是庄子的“逍遥游”。
《庄子.应帝王》中讲了一个故事:
齧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齧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
啮缺问道于王倪,王倪是道家的高人,结果是四问四不知。这让齧缺不免有点兴奋,居然难住了王倪,颇有点智过其师的感觉,他一拍屁股跑去告诉了道家大师蒲衣子。
啮缺四问,问的是什么?
这要在《庄子.齐物论》中找答案,《庄子.齐物论》中记载: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
啮缺问:你知道万物有共性吗?
这是第一问;王倪说:这我哪里知道?
这是一不知。
啮缺问:你又怎么知道,你真的不知道?
这是第二问;王倪说:我哪里知道?
这是二不知。
啮缺又问:那你的意思是万物的共性不可知了吗?
这是第三问;王倪说:我哪里知道?
这是三不知。
接着,王倪又给了一个自问自不知:你怎么知道,我说的知道,会不会是不知道?你怎么能知道,我所说的不知道,又会不会是知道?这等于说,我无论说知道,还是不知道,对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来说,全是白说。
这就是王倪的四问四不知。
啮缺、王倪其实都是修道的高人,记录进了《高士传》。王倪是啮缺的老师,而蒲衣子又是老师的老师。
老师的老师的回答非常巧妙。
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
蒲衣子说虞舜比不上太昊,为什么呢?
因为到了虞舜的时代,开始进化了,讲仁义了;求得是心怀仁爱,以此得到了人心,这就差了一个境界,是得之于人,不是得之于自然而然。太昊又是什么境界呢?太昊根本不在乎人心,不需要仁义礼智这些宣传品,他徐徐而卧,悠然而觉,一幅忘我的样子,一任别人叫他为马,他就当自己是马;一任别人叫他为牛,他就当自己是牛,那又如何,他就真成了马和牛吗?
泰,就是太,泰氏即太昊。
道家文化是商文化的传承,太昊是商族,虞舜是周人的文化传承,在庄子的眼中,太昊当然是顶流了。从历史的角度说,太昊也是人类更古老的记载,从太昊到战国,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人类越来越繁华,离庄子笔下的真人的生活,却越来越遥远,天下大乱,刀光剑影,杀得鸡飞狗跳,毫无幸福可言。
真人又是什么样的生活态度?
《庄子.大宗师》:”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消解了自然与人的对立,这叫不相胜。现代人的生活在改变着自然,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科学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结果,还是让病毒狠狠收拾了一回,人类真的要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惶恐。
天与人不相胜,人与非人也不相胜,太昊既要放弃与大自然的对立,也要放弃人与人之间彼我是非的对立,又不能真的成了不食人间烟火味的马与牛。
那么用庄子的视角看今人,我们人类社会究竟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
相信会因人感受不同,对个人而言,一生太简单了,和亲人在一起,平平静静地生活,不觉得除了活在当下,人生还有什么特别伟大的意义。
是不是太消极了?中了庄子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