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继军
实习结束,我成了坐诊医生。
一天,我坐在医生值班室,这时,急匆匆走进来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用褪色花布包裹着的襁褓,婴儿“嗯嗯嗯”地发出微弱的哭声,像只垂死挣扎的小鸟。
我抬起头来一看,是个婴儿。我说:“这里不是儿科,你找儿科看。”
男人把襁褓往诊疗桌子上一放,说:“可怜可怜她吧!”男人声音沙哑,说完转身就要离开。我看到他手背上凝固的血痂,脖颈处有大面积的淤青。
“等等!这是......”我伸手想拦,却摸到婴儿滚烫的小脸。男人已经冲出门外。襁褓里露出半张皱巴巴的小脸,眼角上还沾着些泪珠,小嘴一张一合地发出呀呀声。
手机通讯录里“福利院”的号码被我按了又按,按了又删。这座城市的福利院早已人满为患,况且这孩子明显是在生病,而且病得不轻。我咬咬牙,脱下白大褂裹住她,摸出抽屉里仅有的退烧药。退烧药化在温水杯里,婴儿却怎么都不肯喝,哭声越来越弱。
我抱着孩子急匆匆地来到儿科。值班医生看到我,愣了愣,什么也没说,还是给孩子进行了检查,初步诊断:“急性肺炎,再晚半小时就没了。”消毒水味道刺鼻,我攥着缴费单站在走廊里,突然发现襁褓里塞着一张字条——“她叫小玉,别找我。”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彻底打乱了我的生活,接下来的日子,像是上演了一场滑稽的荒诞剧。白天我忙着到医院上班,走得匆忙,忘记放下怀里还揣着的奶瓶;晚上在出租屋里给小玉换尿布,听她咯咯咯的笑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房东来催缴房租时,我把存折翻出来给他看:“再宽限一个月,等我发工资。”存折上的数字在育儿开支面前,显得格外脆弱,像是没有关闭的水龙头,不断线地流着。
几个月后的一个傍晚,那个男人出现在我的出租屋门囗,脸上的淤青已经消退,怀里却抱着一个更大的纸箱——婴儿车、奶粉、成箱的尿不湿。男人说:“我在工地不小心摔断了腿,没法照顾她。”他把纸箱往地上一放,目光躲闪,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眼睛盯着纸袋说:“这些是抚养费。”
我把小玉从背带里抱出来,她立刻伸手去抓男人的衣角。男人站在原地不动,手指微微颤抖。“留下吧。”我把小玉塞进他怀里,“你以为,就这样扔给陌生人就能心安理得?”
男人突然哭出声来,肩膀剧烈颤抖。小玉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抓他的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爸…爸。”窗外夜色渐浓,出租屋里暗黄的灯光下,三个互不相干,非亲非故的人,第一次有了家的影子。
后来我们在城郊租了间带小院的平房。男人在工地搬砖,我继续在医院上班。小玉学会走路那天,跌跌撞撞地扑进我们张开的怀抱,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拉得很长很长。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没有人知道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血缘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有些相遇,比血脉更加深沉,更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