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收拾完的行李,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在玄关入口,前面几个纸箱子里是书,后面的两个行李箱里装满了衣服,还有一些杂物被他放进了四个手提袋中。
他即将离开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母亲问他,要不要找个时间请亲朋好友吃个饭,庆贺乔迁之喜。他摇摇手说算了,又不是搬到远方,不过是几站地铁的距离,没有必要。
他想从这里搬出去很久了。从小到大都在这里度过,虽然现代年轻人很少谈及所谓“祖屋”概念,但这里实质上占据了他人生记忆的绝大篇幅。
是时候翻页更新了。
收拾行李的这几天,母亲一直重复问他同样的问题——这个要不要带走,那个要不要带走,或是要不要留点东西在这里,总是要回来住的吧。
他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写好清单,对照着收拾出来的物品,一一归档,一切就像设置好指令的计算机,把所有要求一五一十地运算妥当。至于母亲的提醒,他早已心中有数。
有些衣服小了,有些书过时了,他想着正好趁着搬家的契机,将它们当作废品处理,一来节省空间,二来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意义无足轻重。
母亲跟在他后面,接过那些变小的衣服,说这是新一城刚开业时买的,没过几年竟然都穿不下了。他说新一城早改名叫印象汇了,如此一算,也快十年,自己年龄长了十岁,体重增了许多,是个真正的大人了。
是大人,也是孩子。母亲说。
十几本中小学时的教科书和作业簿被他扔进置物袋,母亲随手拿出一本,随意翻看,其中有她褪色的签名和日期。她一边说自己早不如书中签名那般年轻,一边用手机拍了下来,随后把书递给他。
丢吧,你毕竟长大了。母亲说。
母亲和他一起把所有的行李送下楼,汽车后排和后备厢被塞得满满当当。他说,看来还得再跑两趟,搬家真是麻烦。
不麻烦。母亲拍着比自己高不少的肩膀,笑着对他说。
他发动汽车,从停车位驶出,母亲站在后视镜的中央,渐渐缩小。没一会儿,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樟树如同化掉的翠绿颜料,一格一格将镜子铺满。
她按了电梯上楼键,不一会儿,电梯门开,下来一对老年夫妻,她等他们走出来后,把行李拖进电梯,顺手卡住电梯,然后把一个封好的纸箱搬进去。
二十年后, 她又搬去了母亲家。
当孩子结婚搬去新家后, 她打电话到母亲家, 询问是否能来住一段时间。 反正退休了,正好来买菜做饭。 电话里她如此说道。
儿子离开了, 她就下定决心把老房子重新整修一遍。她交代儿子,关键环节她自会请教,其余事项还是想自己做主,至于住哪,她说她决定去外婆家过渡。
突然有了大把时间和母亲待在一起,她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从生活作息到吃饭口味,从观看的电视频道到随机寻找的闲聊话题,都不尽相同。
日子久了,她渐渐发现,最大的差异莫过于她记得眼前之事,而母亲更在乎陈年旧事。
母亲诉说的人、事、物过于久远,她试图拼命回忆,可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记忆像是被保鲜膜牢固地盖住,只不过其中的点滴似乎正渐渐过期。
其实,不会过期的唯有昨天。母亲一本正经地说。
老是回忆那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白头发会越来越多。她劝告母亲。
头发变白是必然,可我没想到,你的白头发不比我少。母亲回应。
她说她从小对变老这件事情就多有恐惧,白发啦,皱纹啦,记忆衰退啦,统统闪开。时间一晃而逝,眼看自己都快要走完60年。
母亲看着她,注视着她的白头发,依然慢悠悠地自言自语。
1968年,南京长江大桥通车,那时候她很小,母亲带着她去看大桥,去看南京城。火车从大桥底下飞驰而过,巨大的声音从北向南,一路响彻。她有点害怕,母亲抱着她,告诉她不要害怕,火车而已。往后火车会带她去很远的地方。
即使去很远的地方,不能忘了妈妈。母亲说。
晚上,儿子打来电话,先祝福她母亲节快乐,接着问她和外婆住在一起是否习惯。
她笑着说挺好的,一切一如往昔。
挂上电话后,她打开房间的窗户,五月的柔风飘进屋内,顷刻,时间屏蔽了所有的喧嚣,她慢慢揭开记忆之上的膜,轻盈地走进去,那里夜色如水,灯明如炬。
今天是母亲节
你是不是也有很多话
想对妈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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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顾杨乐
发布 | 徐雅莹、吴小荣
审核 | 王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