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没想到,最后连我娘家都容不下我。”
说这话的时候,婷婷坐在我对面,眼圈还红着。她36岁,离了婚,带着个七岁的男孩,现在暂住在她一个小学同学家里。头发没打理,衣服也是旧的,但她坐姿还挺直,像是心里有口气一直憋着,硬是压着自己不倒。
婷婷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她读书时候就漂亮,长得清清爽爽的,性格又直爽,哪怕没上大学,工作也一直稳稳当当的,做了好几年公司文员。25岁那年结了婚,对象叫李军,是个电工,老实巴交的,挣钱不多,但胜在对她好。婚后第二年生了儿子,两人过得也算踏实。
变故从她弟弟考不上大学那年开始。
“我妈一通电话打过来,说你弟弟不行啊,没考上大学,但他聪明,不能让他一辈子窝在农村。”婷婷说到这,笑了一下,“我当时也觉得,弟弟确实挺聪明的,也就想着,咱有能力就帮一把呗。”
于是她开始给娘家寄钱,先是报名上补习班,然后是租房吃饭的开销,后来干脆交了技校的学费。一开始李军没说啥,他也知道婷婷心软,家里兄妹俩感情一直不错。可随着钱越给越多,家里经济也越来越紧张,李军开始有怨言了。
“他说我不是不让你帮,但也得量力而行,咱家房贷还没还完,孩子上幼儿园也是一笔钱。我说我知道啊,但我妈那边天天打电话,语气里都是指责,说我嫁人了就不认亲了,做姐姐的不该这么凉薄。”
那几年,婷婷几乎成了娘家小银行。弟弟技校没毕业,又说想创业,婷婷东拼西凑借了两万,后来弟弟做小本生意赔了,她又硬着头皮从李军那边支了三万出来。李军一开始吵,后来索性不吵了,冷冷地说:“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婚姻从那时候开始出问题。家里大事小事,婷婷一心想着娘家,孩子生病了是李军带去医院的,老人生病她一个人扛着。李军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住在自己的家里。
“那时候我也累,有时候深夜坐在沙发上,觉得自己像两边拉锯的绳子。”她说着低头点了一支烟,吐出来的时候眼神有点空,“我不是不知道李军难受,我也难受,但我妈总说,你弟弟就指望你了,家里就你一个在城里有点能力的,你不帮,难道我们都等死?”
后来她和李军冷战、争吵,直到有一天李军摔门出去,说:“你跟你弟弟过吧。”
他们离了。没撕破脸,财产分了一点,她净身出户,孩子归她。但没几个月,她工作也出了问题,公司裁员,她也在名单上。
“我想着,回娘家住段时间,歇口气,找份新工作再说。”
可她回到家,才发现,娘家早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地方了。弟弟结婚了,家里添了个小宝宝,原本她的房间已经被改成了储物间。她妈没好脸地说:“你都这么大人了,还回来住?你弟媳也不方便,你找个地方先租着住吧。”
她呆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她妈把她行李提出来放在门口:“不是我不管你,是家里现在也难,弟媳也不愿意,别让人家看笑话。”
“我站在家门口,看着我妈抱着孙子笑,弟弟在屋里抽烟玩手机,我突然明白了,他们根本不记得,这几年我给他们多少钱,替他们挡了多少事。他们只记得,现在的我,没用了。”
婷婷那天扛着行李,带着孩子,在县城汽车站坐了一下午。她不敢联系李军,不好意思回原来的朋友圈,最后还是初中同学发了条朋友圈,她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那边能不能先借住几天?”
朋友答应了,她才有了落脚的地方。
“我不是想哭穷,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但我就是想不通,娘家那边,到底是我太傻,还是他们太现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种事,谁也没法站在所谓“道德高地”去评判。她帮弟弟,是心甘情愿的;她离婚,也不是一时冲动。但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善良的人,往往最容易被消耗殆尽。
婷婷说现在不再帮任何人了。她找了份钟点工的活,早上送儿子上学,中午做三小时家政,晚上给小孩辅导作业。
“以前我总想着要撑起一个家,现在我只想撑起我和我儿子两个人的日子。别再为谁放弃自己,也别再让谁来决定我的下半辈子。”
我看着她,眼里闪着一点亮光。
这光不是希望的光,是把心死透了之后,重新燃起的那一点小小的、不屈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