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4日是赵超构115周年诞辰,谨以此文致敬。
1949年2月,赴解放区的民主人士在轮船上合影 ( 温州博物馆提供)
郑振铎研究会会长卢礼阳向我提及赵超构与郑振铎的交集。这个问题,在我的脑海已经盘桓多年。我手头掌握了一些素材,但后来因没有发现更加翔实的材料予以支撑,便将它彻底丢到爪哇国去了。
记得老报人张林岚先生,也曾给我出过这个题目。2011年冬月,在上海肇嘉浜路景福苑张宅书房,我听他海侃新民报往事。他突然搁下话题,说,赵超构与郑振铎都出生在温州,他们之间的来往,你可以挖掘一下。
张老早年写诗,与“九叶派”诗人唐湜是青年诗友。他又向我讲述了另外一件事。1998年春天,他到温州采访写作《赵超构传》,曾到市区的花柳塘拜访唐湜。他们在街上找了个小酒馆小酌,酒酣耳热之际,他还就此请教唐湜。唐老对赵超构与郑振铎两位前辈,知之甚少,不善言辞的他憋红着脸用结巴的温州话吐了四个字:“不识乡亲!”
张老当时未及细问,对此一直不明就里。温州话“不识乡亲”,是“生分”的意思。个中内情,我等不知矣。
过不几天,礼阳兄给我带来好消息,称上海外国语大学退休教授陈福康先生藏有一通赵超构亲笔信。我惊喜不已。陈福康是郑振铎研究大家,他收藏的赵超构信函,一定涉及郑振铎。拿信读过,果不其然。信不长,照抄如下:
福康同志:
来信所刊名单,那批民主人士的姓名、关系都是不错的。但是你记上△的人名,我也不清楚。因为我们在香港上船,香港的地下党派来的工作人员和党员赴北京的,我们就不大熟悉了。两个项姓的小朋友,不一定是吴全衡的孩子。吴是胡绳同志的夫人,孩子不会姓项吧?包达三有女儿,郑振铎有女儿,都是不错的。
专复。
赵超构
七日
1991年1月,正在撰写《郑振铎论》的陈福康,抄录了一份当年民主人士北上参加新政协的人员名录,写信请亲历者赵超构予以确认。
赵超构致陈福康函(1992年)
1949年2月,赵超构与郑振铎、叶圣陶、柳亚子、马寅初、徐铸成、王芸生、刘尊棋等27位民主人士乘坐“华中号”货轮从香港北上,共同迎接新中国的诞生。为不引起海关的注意,他们化装易服,装扮成生意人或勤杂人员。马寅初为账房先生,赵超构则是他手下的司磅,郑振铎与傅彬然则为押货员。在“华中号”上,他们打牌弈棋,赋诗吟诵,唱戏演出,内心充满着对新生活的无限向往,还就“在文化及一般社会方面如何推进社会主义之实现”等议题展开热烈的讨论……
与郑振铎同行的还有他的女儿郑小箴。信中提及的胡绳的夫人吴全衡是地下党员,她还有一个使命,就是受中共香港工委书记夏衍指派,前往护送这批民主人士北上。赵超构等人“奉命北上”,对内幕并不知情。信中提到“两个项姓的小朋友”,赵超构竟然不知他们是吴全衡的幼儿,甚至没有搞清楚胡绳原来姓项,可见他们彼此并不是很了解。从这封信上,我们可以了解“知北游”一个大致情形,以及赵超构晚年对这段历史真实的思想状态。
郑振铎与女儿郑小箴在前往山东解放区的轮船上。摄于1949年 ( 温州博物馆提供)
我与陈福康先生,先是由礼阳兄作“传声筒”,后来我们彼此加了微信直接对话。老人住上海松江,十分健谈,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他说记忆力衰退,很多事忘记;眼睛劳损,视力不佳。聊及那封信,他说卢礼阳会长盯得紧,马上就找到了。他坦言,家里到处堆满书,东西难找,这回算是一个奇迹。
赵超构当年的复信,对陈福康的学术研究并没有发生直接的作用。他们虽然同处一个城市,但始终没有见过面,年迈的赵超构事务多,他不忍打扰。陈先生说,郑振铎在新民晚报副刊发表过文章,至于是否通过赵超构发表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在“知北游”的“知友”中,赵超构与叶圣陶、柳亚子、徐铸成等均有深厚的交谊。郑振铎本来是赵超构的“半个温州老乡”,按常理应该更亲近些,但他们同乘一艘轮船,朝夕相处近20天,除了在山东德州途中会同宋云彬、傅彬然等外出买过一只烧鸡之外,再也没有发现任何额外有关个人交往的“只言片语”。对于这样一个结局,我是始料不及的。
《赵超构手迹辑存》(光明日报出版社,2025年4月版)书影
追寻先贤足迹的过程,那一定是寂寞的,而我却十分受用。我因此而遇见了远去的故人张林岚、唐湜前辈,遇见了一直陪伴左右相扶相携的卢礼阳、曹凌云二兄,遇见了心仪已久的陈福康先生……书山有路,学海无涯。学问者,学学问问,一路前行,四海是家。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遇见的人,遇见的事,遇见的一路风光,如此这般美好,这就足够了。
(谨以此文致敬赵超构115周年诞辰。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