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标题:THE AUTUMN OF THE AGE OF JABBAR
原文作者:David Bradly
发表时间:1984.3.1
译者:小熊
注:文章发布时,贾巴尔即将年满37岁
1982年十二月初。我坐在绿廊酒苑的长椅上,这家酒苑离费城艺术博物馆几条街远,处在上流区域。平时不是家球迷酒馆,不过今晚,有一场深夜西海岸电台转播,76人对湖人。
这两支球队上次相遇是当年六月总决赛。湖人的快攻碾过76人,就像马力全开的法拉利跑车在宾夕法尼亚高速路上飞驰一样。两年前的总决赛也是如此。因而,在费城,这场成了荣誉之战,费城球迷热血沸腾。
他们相信会赢。休赛季,76人为得到火箭队的摩西·马龙,砸出了6年1320万的合同。费城球迷议论道,只消摩西能对抗湖人中锋、七尺二的卡里姆·阿卜杜勒·贾巴尔,今年湖人就等着瞧吧。
那晚摩西证明自己值得这笔重金,他拿了29分14板,贾巴尔只有15分2板。76人赢了10分。绿廊酒苑里回荡着欢呼和嘲笑,后者多半指向电视上贾巴尔的影像。长的离谱的胳膊和腿,骨节分明的膝盖和手肘,半秃脑袋上凸出的护目镜,像一只沉思着祈祷的螳螂。
“瞧瞧他,”一位观者嘲讽道:“输了球,表现得百无聊赖似的。他把这一切都当成生意。瞧那对蠢爆的护目镜:他带着干嘛?他名字改来改去又是搞什么?全是公关形象。他是最被高估的篮球球员。”
我是湖人球迷,从五十年代晚期,贾巴尔还是个六尺六高的中学生,别人喊他小费迪南·刘易斯·阿尔辛多时还会搭理的时候,我就是了。所以我立马为贾巴尔来了一通舆论反击:全美高中一阵,带着纽约权力纪念高中创下95胜6负的记录;三连无异议全美大学一阵,带着UCLA势不可挡地拿下三年88胜2负,以及三连冠。13年职业生涯中12次全明星,六次MVP,现役球员中得分最多的,历史得分第二,仅次于传奇的“大北斗”威尔特·张伯伦,而且肯定会在一两个赛季内超过张伯伦。三个冠军的定海神针,其一在密尔沃基,两个在湖人。NBA史上仅有12人曾在不同球队中夺冠。我说,可能,如果他看起来百无聊赖,那是因为他已经什么都做到了。“这家伙怎么了?”有人嘀咕。“他是爱上了那个贾巴尔还是怎么着?”
并非如此,不过我的确抱过他一次
1968年9月,我是大一新生,一心只想着怎么泡妞。有位女郎格外友善迷人,我就去打听。“哦,别痴心妄想了,”旁人告诉我:“她在和卢·阿尔辛多约会。”我当即放弃了,局势太一边倒了。阿尔辛多:运动员,激进分子,上电视转播,反抗体制;放1968年可是究极的黑人校园风云大人物,还生得那么高。
人们总是争论他那八十六寸的身高(或者其实是八十八寸?人人疑心他实际上比他宣称的更高)给了他“不公道的”优势,这会毁了篮球游戏。巴奇·范布雷德·考尔夫(Bill Van Breda Kolff),时任湖人教练,心知他已经手握张伯伦,便绝无可能签下阿尔辛多,建议与其让阿尔辛多进入NBA,还不如“联盟里每支球队拿十万美元给他,让他去海滩度假,别碰篮球。”
人们觉得阿尔辛多搞了太多不公道的事情。抛弃他的高中教练不公道。杰克·多纳休教练,去了圣十字学院,他绝对本可以善用这位七尺高中锋(话又说回来,1965年还有哪个教练不会用七尺高中锋的?)。更不公道的是阿尔辛多居然去了UCLA,棕熊队可已在NCAA两连冠了,其教练约翰·伍登跟红衣主教奥尔巴赫,阿道夫·鲁普并列,属于教练界至高无上的圣三位一体。
当然,UCLA校队在开场展览赛中就遭报应了,这场比赛本打算炫耀新建的保利中心体育馆并致敬伍登教练。阿尔辛多狂砍31分,抓下21个篮板,带领新生队以15分优势击败了当年NCAA冠军校队。但这种报应没持续多久;一年后,在他的校队首秀中,阿尔辛多拿下56分,伍登谈到阿尔辛多的表现给其他教练带来的重度焦虑时说:“他甚至吓到我了。”
此等焦虑逼得NCAA在阿尔辛多带领棕熊队取得不败赛季和冠军后,禁止了扣篮。虽然官方从未明确提到阿尔辛多,但私底下,这被称为“阿尔辛多规则”。伍登当时宣称“毫无疑问,这条规则是为了限制某名球员的能力。”但这无济于事;阿尔辛多用精准的传球和他练了近十年的特殊投篮动作弥补了失去的扣篮——多年后,体育播音员埃迪·杜凯特将其封为“天勾”,比尔·拉塞尔称其为“体育界最美的东西”。他带领棕熊队再夺两次冠军。但当他们赢得第二次冠军时,他已与媒体关系紧张。
这不全是他的错。他的高中教练对他下达了媒体禁言令,UCLA体育部门对整个新生队也采取了类似限制。但不知何故,封口政策被解读为阿尔辛多的意思,这让记者们心生不满。而禁令解除后,阿尔辛多的言行也似乎证实了这种解读。“我来学校不是为了花时间哄着媒体,”他后来说道。
若他肯哄哄媒体,或许会过的轻松些。他大二时,他或有可能获得更多的公众同情,那时匿名死亡威胁多到逼的UCLA为他聘请保镖。他的身体问题或会被更宽容地看待;他的偏头痛或会被描述为煎熬的顽疾,而非指甲倒刺似的小毛病(幸好伍登本人也饱受偏头痛折磨,能够理解);当UCLA数来首场失利输给休斯顿时,他所受的眼球划伤或会被视为表现失常的正当理由,而非蹩脚的借口。
但在大二期间,他因缺乏媒体经验,直率却轻率地谈及对马尔科姆・X、伊斯兰教教义的兴趣,以及种族仇恨正在摧毁美国的观点。这对1966或1967年的大学二年级学生来说,这并非不同寻常的宣言。但人人都觉得,运动员,尤其是黑人大学生运动员,不该想这类事,更不该沾染奇怪的外来宗教(美国那时还坚持称穆罕默德·阿里为卡修斯·克莱)。1967年秋,当人们得知阿尔辛多与黑人激进运动员会面,尤其是圣何塞州立大学的田径明星汤米·史密斯和李·埃文斯,讨论抵制美国奥运队的打算时,多数公众和媒体便认定阿尔辛多是个"愤怒分子"。因此UCLA输给休斯顿,以及阿尔辛多在黄金时段电视观众面前的低迷表现,在政治上令许多人心满意足。
重赛结果却非如此。UCLA32分差大胜后,阿尔辛多身着红、橙、黄三色非洲长袍缓步走出更衣室。“这是我的方式,”他后来解释,“宣告我是黑人,这就是我,先生们,你们爱接受不接受。”
数月后,史密斯和约翰·卡洛斯将在墨西哥城奥运会《星条旗永不落》奏响时,穿着黑色长袜、举起戴黑手套的拳头做出极端激进举动;贾巴尔是头位被贴上 "黑人激进分子" 标签的著名大学生运动员。当史密斯和卡洛斯加入激进行列时,他已前往125街的逊尼派清真寺寻求指引。八月底,他完成了“沙哈达”(信仰宣言),一种穆斯林入教仪式。大四返回洛杉矶时,他不仅是愤怒的黑人,还是个拥有新名字的穆斯林,名字大致可译作“真主安拉慷慨而强大的仆人”:卡里姆·阿卜杜勒·贾巴尔。
随后,在他的职业生涯首秀前夕,贾巴尔将自己的故事卖给了《体育画报》。他所说的出乎相当数量的美国人的意料之外。
他的童年并非大众媒体爱讲的那类典型黑人故事:贫困、文盲、失业、文化匮乏、老鼠、蟑螂和毒品作为基本标配。他的父亲毕业于茱莉亚音乐学院,热爱阅读;贾巴尔的青春充满音乐,家中藏书 "数以万计"。他的家并非“贫民窟”里的铁路公寓,而是曼哈顿北部绿草如茵的白人聚居区的公屋 ——卧室窗外不是垃圾遍地的小巷,而是宁静美丽的修道院博物馆。他的人生轨迹并非刻板传奇故事里没完没了地苦练花哨动作、梦想成为职业篮球运动员——他本想成为建筑师。他对高中教练失去了尊重,后者利用他的名气,还曾用“nigger”(黑鬼)一词刺激他打球。在他心里,有的是比结束权力纪念中学71连胜的失利“更重要的事情”。他不仅与一名白人女大学生谈过恋爱,还因“不值得让两人的生活都被这些压力毁掉”而结束了这段关系。他的第一辆车是奔驰。他不仅认为“西木巫师”约翰·伍登偶尔在执教时犯错,更觉得伍登的中西部道德观是人格缺陷。即便拿着被某记者形容为“价值整个威斯康星州东半部加上战略空军司令部”的职业合同,站在可能成为篮球史上最辉煌职业生涯的入口,他已在思考退役后的人生。“我真正想做的是,在NBA打十年或十二年,看看能在那些大个子面前做些什么。然后我会回归更正常的生活。”
这一切已够糟糕了。但贾巴尔还承认了最无法被宽恕的黑人罪过:他曾经憎恨着白人。
1982年四月下旬时节。若您是湖人球迷,当是令人陶醉的时光。球队在NBA西部联盟大杀四方,分区冠军领先五场,比另一分区冠军多赢九场。湖人休整数日,而其他球队还在季后赛预赛中争得不可开交。这种休整可能至关重要。这是个漫长的赛季,而卡里姆·阿卜杜勒·贾巴尔刚堪堪满了三十五岁。
媒体对此大肆渲染。贾巴尔正处于职业生涯的戏剧性转折点。他已打了“十年或十二年”,但还能再战几年。他或许会慢个一两步,但他素来有余裕可让。因此,他的道路位于“资深球员”与“他妈的太老”之间的不毛之地,秃鹫已在头顶盘旋。
更具戏剧性的是,贾巴尔似乎发生了变化,愿意冒丧失些许冷峻威严的风险。他出演了喜剧电影《空前绝后满天飞》,与批评者友好过招。他为《体育画报》的镜头摆拍搞怪姿势。他签下了自传合约。有人说,这种贾巴尔式的诙谐与他可能在1982-1983赛季后成为36岁的自由球员有关——他需要寻找新球队和城市,亟需一切良好曝光。也有人说,他随着年龄增长变得温和了。
4月16日,他生日那天,湖人教练帕特·莱利送他礼物,让他在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赛后半段歇着。两天后,在赛季最后一场比赛的转播中,解说员比尔·拉塞尔和迪克·斯托克顿提到这点,反复提及贾巴尔的年龄。他们一致认为,他仍是主导因素,对35岁的人来说,这还不错。他们的本意是粗犷的男子汉赞美,但在我看来却像施舍,仿佛他是个无牙的老古董,尽管已接近老态龙钟,却因仍能吹卡祖笛而令人称奇。我对贾巴尔的年龄略感敏感。我们同属一代人。
这便是我前往洛杉矶(采访)的原因。我视贾巴尔为球场上的自我化身,青春岁月经历的有形投射,我想知道该如何看待他的改变,这改变是否是好事。
次日,我驱车沿日落大道来到他位于贝莱尔的家,按任何标准都算不上豪宅。贾巴尔穿着道奇队T恤来开他家的前门。他请我脱鞋,以示对覆盖地板、堆在常用壁炉旁价值哗啦啦好几千美元的东方地毯的尊重。贾巴尔在沙发落座,膝盖弯曲成惊人的锐角。其中一个膝盖上,他稳稳托着19个月大的儿子阿米尔。我突然意识到,贾巴尔是在用阿米尔当盾牌。
贾巴尔知道我毕业的学校,问我是否遇到过大一时倾慕的女生。他认为早期投身篮球唯一的代价是 "高中没时间泡妞"。这话他以前说过。但当我转而谈及另一个他熟到该犯困的话题——王朝的荣耀及其能否再现,无论在UCLA还是别处,他的回答中加入了新元素:“这可能发生。但存在巨大阻力。我上高中那会,我直接把整个美国东南部从地图上剪掉。那一带优秀的黑人运动员要么上黑人院校,要么离开,去十大联盟,或来西海岸。十大联盟和西海岸的体育项目从吉姆·克劳法中获益良多。一旦这些法律终结,那些年轻人留在家乡,当地篮球队水平自然提升。”
他冷静地说着,仿佛在分析古老历史,而非曾影响他人生的强大力量。我问他关于他的“憎恨白人”时期,讽刺的是,他最恨白人的时期过去好几年后,他才被打上激进标签。他再次冷静谈及,归因于民权运动的事件:“在电视上看到自由乘车活动,我永远忘不了佩特斯大桥(阿拉巴马州塞尔玛城外)的人们。我目睹了这一切。随后伯明翰的教堂被炸,那吓疯了我。” 他拒绝承认有更私人的原因,尽管1969年他曾提到种族歧视的冒犯,让他告诉肤色较浅的母亲,憎恨她和自己体内的每一滴白人血液。如今,事件过去二十年,他将这些冒犯视为小事,谈起他的一次巴士之旅。“高中时,母亲派我到北卡罗来纳州的戈尔兹伯勒,代表家族参加毕业典礼。一过华盛顿特区,我就亲眼目睹了种族隔离—— 黑人专用饮水机、白人杂货店。吉姆・克劳法的全貌展现在我眼前。”
他提及那次旅行并非为了解释自身感受,而是为佐证他坚信世道已变。“现在,”他说,“我有个队友叫诺姆·尼克松。依我看,他来自你能想象的最南方的地方。他根本不必面对那种歧视。所以我知道事情已经改变了。”如今,他谈到1969年看似至关重要的改名,认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他本可以继续作为卢·阿尔辛多维持身心调和。“没问题的。但当时我真的想确立自我身份,而不是背负奴隶贩子阿尔辛多强加的姓氏。”如今,尽管“美国种族主义的某些方面根深蒂固”,他说,“我的挫败感却来自与黑人打交道的经历,他们本可以为自己做许多事,却仍未行动……经济合作与政治激进主义的理念明明能让制度为黑人服务,但黑人似乎并未加以利用。我认为生存曾是唯一议题;一旦他们知道自己能活下去,就松懈了。这让我很沮丧。”我说,这种言论可能给他招惹麻烦。他轻蔑地哼了一声。“谁有意见?”我告诉他,几乎所有人。“确实。”他说。对他而言,讨论到此为止。
他对政治和社会议题的参与也有类似界限。“我对家庭负有责任,”他直白地说,“至于所谓‘黑人社区’的更大责任,我有时并不认同。这是所有黑人都该肩负的。”
贾巴尔还在肩负其他事物:他正在写一本关于东方地毯的书;他想亲笔撰写自传的部分内容,尽管他与合作者彼得·诺布勒相处融洽,两人秉持相同理念:“彼得说我们可以做得好,或者做得快。所以我们打算尽力做好。”
我意识到,这句话是贾巴尔的关键;他始终在寻找志同道合者,一个秉持自制、纪律与耐心哲学的人。这解释了为何在球场上,他常显得像个在做生意的人。他确实认为这部分是生意。“一旦你开始撰写相关报道,或者CBS将其搬上荧屏,这就成了生意。”对他而言由来已久:“篮球很早就开始为我支付账单了。我靠篮球奖学金支付高中学费,那时候我就算真正成为职业球员了。”但依他之见,“那些在Y联盟打球的人,那才反应这项运动的真正本质。”
他的哲学同样解释了为何他能在UCLA为约翰·伍登效力,尽管他在1969年表示:“每当伍登教练需要应对有些特立独行的球员时,他就会处理失当。”
“伍登教练,”贾巴尔如今说道,“不会想着让我们抓狂拼命……他能掌控情绪并加以利用……”对这种自律方法的欣赏无疑源于贾巴尔的童年——他的父亲是一名勤勉的交通警察,业余时间用于阅读和研究音乐——但他“从许多不同来源”汲取指导,其中之一是17世纪剑术家宫本武藏,哲学经典《五轮书》的作者。“在战略中,”武藏写道,“你的精神状态必须与平常无异。无论战斗还是日常生活,你都应坚定而冷静……既不过于萎靡,也不过于亢奋……不要让敌人窥见你的精神状态。”
作为兼容并蓄的 60 年代之子,贾巴尔并不局限于单一智慧源泉。他不仅向武藏和先知穆罕默德学习,还从汉谟拉比和乔治·巴顿那里汲取养分。“我非常钦佩他,”贾巴尔谈到巴顿时说,“他全心投入,彻底奉献。要在任何事情上做好,你必须真正投入,否则就得有非凡天赋,以弥补欠缺的投入。但我觉得他两者兼备。”他对巴顿的钦佩等许多事情,与大多数人对他的刻板印象相悖,这个念头令他欣快:“我打破了许多人的刻板印象,”他愉快地说,“在某个领域被低估,然后能够展示自己,这种感觉真好。”
这类事,我意识到,是他以衰老为对手玩的游戏。他谈论职业生涯将至终点,用词陈腔滥调到像是排练过,但仍然真诚:“我只想体面地结束,尽力达到自我设定的标准。我始终维持着身心不溃,自认还能再撑住一两年。我在测试自己究竟能坚持多久。”他咧嘴一笑。“我可还没输到让对手乐得起来的地步。”但凝视着他,我看到了笑容无法掩盖的事实:贾巴尔疲惫不堪。漫长赛季的疲惫,漫长生涯的疲惫。1969年他说过:“我九岁时,身高五英尺四寸——我的人生模式就此定型。从此我按周期运转,而周期以篮球赛季为基准…… 整个人生都像生物钟般以此为中心。”我估计,他已经这样25或26年了。“二十七年,”他纠正道。当我提到他不可能再打十年球,他说:“但愿如此。”篮球结束后,他打算远远逃离这一切:“我受够了。我已失去了太多人生岁月。”
1982年11月中旬。湖人队是世界冠军。这年春天,他们一路推平所有对手,造就季后赛连胜场次超越了1970-1971年密尔沃基雄鹿队的五连胜——那支雄鹿队的控卫叫奥斯卡·罗伯特森,而中锋名为卡里姆·阿卜杜勒·贾巴尔——追平了NBA历史最长纪录。
他的首个冠军已过去十年之久,如今贾巴尔仍是硬木地板上的矫健巨龙。季后赛数据显示,他助攻列队内第四;进攻篮板第三;防守篮板第二;盖帽第一,共45次;得分第一,场均20.4分。他仍是彼得·阿克斯海尔姆所言的“天空之主”,仍是《纽约时报》头条标题中的“季后赛大师” 防守他的最佳方式,仍是前教练约翰·科尔所说的,“靠近他,朝护目镜哈气。”
但也有阴影紧随其后。总决赛中,偏头痛影响了他两场比赛的表现。第五场,他379场比赛以来首次单场得分不足10分。他的总得分平均数比生涯季后赛平均低近9分。
如今,在1982-1983赛季的开局,这表现值得深思。湖人是一支年轻球队,人才济济,他们仅新增了一名球员——状元秀詹姆斯·沃西。你可能会想,或许湖人离了一位仅比NBA年轻一两岁的中锋也不是不成。在洛杉矶,人们正在这样想。《长滩新闻电讯报》的道格·艾维斯甚至找理由在贾巴尔表现出色,而湖人输球时谴责他。贾巴尔出手过多。“在所有湖人球员中,”艾维斯写道,“当卡里姆做动作要球却未接到传球时,最显失望。”这种批评如此幼稚、不合逻辑,本该不值一提。但值得注意的是,这段话被印在湖人比赛节目单上,令我不禁猜测,管理层是否乐见“没有贾巴尔我们会更好”这种(老生常谈的)念头在球迷脑中若隐若现。
因为就在这个赛季伊始——贾巴尔成为自由球员前的最后一年——湖人尚未与他签订新合同。这或许是精明的商业策略——根据NBA规则,湖人只需匹配其他球队给他的最优报价,便能留住他——但未免显得不够尊重。三年来,他助湖人两夺冠军。据传,他所求不过是每年两百万美元出头的薪资,而从未夺冠的摩西·马龙已享有此待遇。我担心,繁重的赛季、不确定的未来和批评声或许会将他磨垮。
因此,在赛季初期,与重建后的76人大战之前,我再次前往洛杉矶,与贾巴尔共进晚餐,探探他的状况。
他很疲惫。在我见到他之前的一晚,打完一场客场的比赛后,他喝了一小杯朗姆酒来助眠。他平常并不喝,陌生的酒精让他的灵魂飘到了球场看台的高处,整晚都在那里徘徊。此刻,他坐在乱糟糟的客厅里打着哈欠,周围是缓缓崩塌的泄漏氦气球。家里刚过完阿米尔的两岁生日派对,典型的贝莱尔式狂欢派对,小丑、矮马一应俱全,普通热狗与鸡肉法兰克福香肠任君选择,因为来参加的牙牙学语的小孩们还不太咬得动肉。
但我察觉到,贾巴尔的疲惫与上赛季末的不同。他充满热情,因他整个职业生涯都从未成功卫冕过,而如今湖人有可能做到。新队友詹姆斯·沃西令他兴奋,老队友们也是——他很快指出,沃西是唯一的新面孔。他并未因偏头痛问题而沮丧或担忧;他认为已经好了。“过敏,”他坚定地说,“我从饮食中剔除了某些东西,医生给我做了针灸治疗,此后我再无问题。”如今,他推测,只要他还想接受挑战,他自己还能打五年球。他拿穆罕默德·阿里举例:“如果阿里保持体型……如果他持续参与拳击,每年只打个一两场,不管怎样,他还会是最佳。”
显然,休赛季让他焕然一新:夏威夷的休养,去中国旅行的刺激。在那里,贾巴尔发现了一个风格与哲学皆与他相近的社会。
“我喜欢看到,仅凭纯粹的意志力、纪律和努力,这些人从封建社会迈向二十世纪社会,仅用了三十五年,”他说,“中国人是非常自给自足的民族,如果他们要宣扬共产主义——他们向所有人强调,尤其是苏联人——
那它必须对他们
合理
,不能死板地拘泥传统
突然,我听到他谈论的不是中国,而是他自己。一直以来,重要的是这件事在当时对他自己合理,而不在乎对别人来说合不合适。曾经,改名字对他合理。曾经,以他在UCLA应对问题的方式对待世界合理:“自童年起,我便有这种能力,向内探求,自得其乐。那时我必须如此。因为我一直是如此自成一格的少数派。太高、太黑、太天主教徒。我曾调整自我以适应作为独特少数派的生活,现在我对自己说,该回到过去仅求诸己心的状态了。”
如今,敞开心扉对他是合理的,他甚至愿意在撰写自传这般私密之事上敞开心扉。尽管贾巴尔坚持合作者必须是黑人,但最终他接受了诺布勒——用他的一位编辑的话说,“唯一卡里姆愿意合作的白人”。曾经,一个这样的白人都没有。
“我对待人和事的方式已改变,”贾巴尔说,“是时候了。我想我曾过度保护某些东西……我的隐私,当时我绝对相信我注定会被误解。但这不可避免。也许我已获得了一些智慧,随着成熟学会了务实。我仍然相信我会被误解。但我们必须学会如何应对此世,这个世界、这个现实世界。”
后来,我见到了“时机成熟”的一个原因:谢丽尔·皮斯托尼,阿米尔的母亲,贾巴尔过去几年的伴侣。乍一看,谢丽尔似乎体现了“运动员妻子”最糟糕的特质——咄咄逼人、爱管闲事、过度保护、专横跋扈。但再看一眼,你会发现她并非试图控制一切,而是试图照顾——照顾她能看到的一切和每一个人。她组织阿米尔的派对就像对待诺曼底登陆般周密认真。(“谢丽尔,”贾巴尔温和地说,“我觉得我们或许宠坏阿米尔了。”)
望着他们二人,五英尺四寸的谢丽尔如梗犬般陪伴着猎犬般高大的贾巴尔,我不禁思索,究竟是谢丽尔促成了他的改变,还是改变带来了谢丽尔。可以肯定的是,她加速了他的改变;她不容忍过多阴郁的沉默,她的提问会让芭芭拉·沃尔特斯嫉妒。他俩一眼看上去完全不搭,我对此并不感到疑问——身高差悬殊,谢丽尔是白人、佛教徒,比他年轻近十岁,且与篮球世界格格不入,以至于初见贾巴尔时,她甚至认不得他,即便听到名字亦然。这些不搭正是她魅力的一部分。谢丽尔能以少数派的角度理解贾巴尔,因为她也从天主教改信了非西方宗教。她的年轻赋予她一种纯真;她不会用历史眼光看他,因为她根本不记得那些历史;与她在一起,贾巴尔才能真正将一切抛诸脑后。他明白,她并非因他的名声或篮球天赋而被吸引。她是通往“更正常事物”的桥梁——他十几年前说过、却从未亲身体验的那些事物。
无论如何,她显然对他有益。只消她在场,他就会放松下来,声音变得低沉,少了些许紧张。他露出男孩般的笑容。表现得羞涩。甚至容许自己流露出受伤的情绪——因湖人新赛季未主动与他签约。他展现了他的精神状态,正如宫本武藏所言。
离开餐厅时,我伸手要与谢丽尔握手。“我拥抱,”她告知我,于是,当然,我们拥抱了。然后她说:“卡里姆也要拥抱。”于是贾巴尔和我进行了一次怪异的拥抱,我的鼻子差不多顶着他的肚脐,而谢丽尔像位家长般对我们赞许微笑。
1983年11月。又一个篮球赛季的开端。这很可能是贾巴尔打破NBA得分纪录的一年。这将是他作为球员的第二十八个赛季,作为职业球员的第十五个赛季。我担心这可能是他的最后一个赛季。
1982-1983赛季对他着实艰难,无论场内场外。一月,他的房子烧成白地,地毯、奖杯以及职业生涯的纪念品付之一炬。同样在一月,偏头痛卷土重来,迫使他缺席了与费城的两场常规赛中的第二场。而上年十二月的首次交锋已足够预示结局;六月,76人队四场直落横扫湖人,令其颜面扫地。休赛期过了大半的时候,贾巴尔还未与湖人签约,也未与任何球队签约。费城拥有摩西·马龙,当下号为联盟头号中锋;休斯顿则用马龙换来了被誉为未来中锋的拉尔夫·桑普森。贾巴尔漂浮在地狱边缘。
如今,尽管湖人最终与他续约,我怀疑他还能否以同样的专注、同样的渴望打球。“篮球,”他说,“绝对是表达自我的手段。”谈到不朽的罗伯特森,他说:“奥斯卡本可以再打几年。但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无法承诺维持水准,便抽身而退。”也许,我想,贾巴尔会对这些把他表达自我的手段当儿戏的人说去见鬼,然后干脆抽身。
无论如何,这些思绪让我意识到,贾巴尔终将离去。“我的日子,”他曾说,“屈指可数。”想到他终要退役,我比他更为恐惧那一天的到来。他始终在为职业生涯之后做打算。“世界比这一切更广阔,”他这样谈自己的运动,当然,他是对的。
但依我之见,这话不止可以这样解读。在我看来,贾巴尔让篮球本身变得更广阔。他改变了这项运动。他打破了我们试图强加于运动员的那些分类标准。他迫使我们中的一些人面对现实中存在他这样的人:一个七英尺高的黑人穆斯林,会读科幻小说,被《花花女郎》杂志评为十大性感男士之一,打球时精准如外科医生、庄重如政治家、冷静如比尔·布拉德利所言,“吞没对手”。他的名字出现在花名单上,比赛节目册中,他的形象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是历史的象征,展现多样性的力量、选择的可能性、世界确比这一切更广阔的证明。或许,我对同代人的价值观怀有过度偏爱,又或许是我看了太多篮球比赛,以至于只有在传球和快攻中看到世界,我才会感到满意,但我却无法在其他篮球运动员身上看到同样的重要意义。我想知道,拉尔夫·桑普森的历史是什么?摩西·马龙又能象征什么?
想与队长的作者团队谈笑风生吗?
欢迎加入读者交流群!
请添加微信:hcctgd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