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斌 编辑:冯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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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编管宜州期间,前后居住过六个地方。由于世事变迁城市发展,其居住地方的遗迹无法找寻,只能确定大概位置,但只要走过这些地方,想起黄庭坚的坎坷命运和贬谪生活,不禁令人黯然神伤惆怅满怀。

崇宁三年(1104),黄庭坚经衡山到永州,在朋友的帮助下将家安顿在永州,后继续向南进发,五月十八日终于来到了朝廷指定的编管之地、人生的最后一站——广西宜州。



来到宜州之后,黄庭坚在朋友的帮助下,自费租住在州署驻地龙水西门城外一户黎姓人家。据说,这户黎姓人家也是一个书香门第,户主为秀才黎充。黎充家族中有个叫黎志的堂叔,是治平四年的进士,和黄庭坚为一榜同年,黎志名列138名,在任吴川县令时政绩突出,皇帝赐予其“武骑”荣誉称号,赐绯色官服佩戴银鱼符袋。就是在黎志的介绍下,犯官黄庭坚来到了他的侄子黎充的家里。

黎充的名字和黎志的先祖名字有犯讳之嫌,黄庭坚应黎充的要求为其改名为“黎远”。《黄庭坚全集·黎远字说》记载:“龙水黎充,字子美,余同年进士黎与几(黎志)之族子也,以名触其远从祖之讳,乞余更其名。余名之曰远,而字之曰子思,……”因而黄庭坚一到宜州直接租住到黎远(原来的黎充)家里就很好理解了。

对于黄庭坚到宜州之后的第一个居所,租住在黎远家里的事情,在南宋张自明《龙溪书堂记》也有记载:“崇宁甲申夏五月之初,太史豫章先生黄公谪来宜,初僦居于黎氏。”南宋宰相周必大在《跋曾无疑所藏黄鲁直晚年帖》中也说:“崇宁癸未,公(黄庭坚)寓武昌,窜宜州……是月十八日至宜。有赁黎秀才宅子手约。”

第二个居所是城东崇宁寺。崇宁寺全名叫崇宁万寿寺,《庆远府志》记载“崇宁万寿寺在宜州城中”,而黄庭坚在《宜州乙酉家乘》(以下简称《家乘》)里记载,应该是在城外的东边。“十四日癸未。晴又阴。夜从元明步出东门,上高寺,入天庆观,乃至崇宁寺。”从东门而出,说明寺在东边。夜至崇宁寺,说明寺庙离城不远但也不近。因为《家乘》是黄庭坚亲手所记,而《庆远府志》是后世所修,故应以黄庭坚所记为准。

黄庭坚入住崇宁万寿寺,有南宋陆游《老学庵笔记》为证:“黄鲁直至宜州,止一僧舍可寓,而适为崇宁万寿寺,法所不许。”说明黄庭坚入住崇宁寺不久,因为官府以“法所不许”为由干涉,黄庭坚只好又寻找新的住地。

崇宁万寿寺后来毁颓,只留其名于《庆远府志》之上。

黄庭坚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是在家带发修行的居士,对佛教素有研究,对佛学有很深的造诣,在崇宁万寿寺居住期间,和住持文庆,高僧宗广、法旻、从广、祥进等结下了不了佛缘,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离开崇宁寺后,还和寺僧们保持了密切的交往,在《家乘》中多有记载,在寺庙或黄庭坚住地,他们有很多次一起吃素包子、素粥等素食,黄庭坚自己一人或邀范信中、欧阳佃夫等到崇宁寺洗浴,甚至夜游崇宁寺,和高僧话禅论法。

第三个居所是关城中的旅舍。古代城门外依附城墙形成的建筑,称为关城,类似于瓮城,但比瓮城的规模要大。关城里有很多房舍,也开设了多家旅店。离开崇宁寺后的黄庭坚就租住在旅店之中。

宜州城当时设有东门、西门、北门、正南门、小南门五门。五座城门的外面均设有关城,从城东的崇宁万寿寺迁往关城,如果就近的话,应该就是东门关城。到底是哪座关城,找不到任何资料。这第三个居所,南宋杨万里在《宜州新豫章先生祠堂记》中说到:“有逆旅某氏馆之,又抵之罪。”另外,宜州的西边是人烟稀少交通不便的山区,往来于西边山区的人相对较少。而东边两百多里之外则是柳州,是唐代柳宗元曾经贬谪的地方。宜州和柳州之间的商贸往来一直繁盛,发源于宜州的龙江向东奔腾两百多里后,于凤山镇汇入柳江。因而,东关城的旅店应该最多,加上就近,定是黄庭坚的不二之选。

第四个居所是城南暄寂斋。暄寂斋具体在哪里不得而知,但周边环境,黄庭坚在《题自书卷后》记得非常清楚:“崇宁三年十一月,余谪处宜州半载,官司谓不当居关城中,乃以是月甲戌(即十一月十一日)抱被入宿于城南。予所僦舍喧寂斋,上雨旁风,无有盖障,市声喧聩,人以为不堪其忧”。暄寂斋“上雨旁风,无有盖障”,是确实如此,还是夸大其词,值得思考。没有遮雨的屋顶,没有挡风的墙壁,哪里是住人的斋室?应该是部分地方没有遮盖吧!市声很大,就是聋子都能听见,这倒是真的。住房的西边还有一个宰牛场,牛临死痛苦的嘶叫不绝于耳,而飘来的阵阵臭气直冲鼻子。在这样困苦不堪的居住环境里,黄庭坚竟然能够“既设卧榻,焚香而坐”,其定力来自于旷达的胸怀和少年养成的吃苦习惯。“余以为家本农耕,使不从进士,则田中庐舍如是,又可不堪其忧耶?”(《题自书卷后》)我本是农耕之家,如果没有考中进士,在家居住的房舍不就是这样的吗,你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正是由于具有这种豁达的心态,黄庭坚竟然为这个住所起了一个文雅的名字“暄寂斋”。暄,就是市井喧嚣的意思,寂,则是晚上寂静无声,还有身处喧嚣之中,而心却不为外物所扰,从而沉寂如水的意思。

暄寂斋这个地方没有住多久,就迁入了第五个居所——南城新居。从头年的十一月十一日至另年正月初七日,在暄寂斋住了56天之后,就迁入了南城的新居。

这次搬家,与黄庭坚的哥哥黄大临来宜州看望弟弟不无关系。崇宁四年,黄大临还在萍乡知县任上,他特意到宜州看望弟弟,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黄庭坚的好友唐次公,他们先顺路到湖南永州看望了黄庭坚的妻子石氏和儿子小德(即黄相),然后于腊月二十七日赶到了宜州。八天之后的崇宁四年正月初五日,宜州太守党明远率领所属官员一同来拜见黄大临。对此事,《家乘》记载为:“五日,甲戌。晴。郡守而下来谒元明(即黄大临)。”虽然没有记载,但我们可以推测,眼前破败的房屋,难挡风雨的居所,脏乱的环境,太守党明远面对同为官员的黄大临,情何以堪而面露郝颜自在情理之中。而黄大临适时提出调换居所的要求,这样就造成了第二天就找定了南城新居,并将书、药等东西搬入了新居。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初七日,黄庭坚正式搬入新居。《家乘》记载:“六日,乙亥。……始迁书药入新居。”“七日,丙子。阴。辰巳大雨。入新居。大寒。”

此次新居的大概位置应该就在南门和小南门之间,并且是靠近小南门的地方。《家乘》详细记载了五次从新居出城的情况。这五次出城,有一次是从南门出城,四次从小南门出城。从人们惯常抄近路的心理来进行分析,新居当在小南门附近。



第六个居所,就是大家所熟知的南楼。黄庭坚住的是南门南楼还是小南门南楼,历朝历代众说纷纭。

古代的城楼由两部分组成,下面为城门,城门之上为谯楼。谯楼一般为二层或二层以上,用于军事上的瞭望敌情及指挥战斗。宜州东面的柳州,其东门城楼高约17米,面宽20米,进深11米,由城门和两层谯楼组成,两层就有440多平方米。宜州的谯楼面积可能稍小一点,也应该在300平方米左右,相当于现在三套没有公摊面积的三房两厅住房。在承平时期,没有多少军队驻扎其上,上面应该有很多空闲的房屋。宜州南门城楼背北面南,阳光充足,尤其是在冬天,更是人们喜欢留驻的地方,因而,黄庭坚住在南城新居之时,经常到南楼去看书、弈棋、闲卧、饮酒。《家乘》记载:“(闰二月)二十三日辛卯。晴。观书于南楼。”“(闰二月)二十四日壬辰。晴。卧于南楼终日。叔时来棋,三胜而再败。”“(四月)二十九日丙申。……郭全甫置酒于南楼,与者四人,予及刘君赐、管时当、范信中……”

包括闰二月在内,黄庭坚在南城新居整整居住了五个月之后,搬到了南楼之上居住。三月十五日从建康(今南京)来宜州陪伴黄庭坚的成都人范信中(即范廖)也一同搬入南楼,和黄庭坚对榻而眠,《家乘》记载:“(五月)初七日癸卯。雨。自此宿南楼,范信中同之。”

这次迁居新居,也是黄庭坚一生最后的居所。能够搬入条件较好的南楼居住,和黄庭坚与宜州官场建立了良好关系,以及朝廷放松了对元祐党人的打压不无关系。宜州官场经常和黄庭坚来往的有:司理管时当(即管及)、通判余若著、将官许子温等官员,还有太守党明远的儿子党涣、余若著的两个儿子。而南楼可能就是将官许子温的管辖范围,就在大家心照不宣的运作下,加上党明远的不闻不问,因而黄庭坚顺利地搬入了南楼新居。

至于所居住的到底是南楼还是小南楼,《家乘》涉及到的都记为南楼,从没有小南楼的记载。据此可以断定,黄庭坚居住的就是南楼,而不时小南楼。

崇宁四年(1105)五月初七日开始,宜州南楼就亮起了黄庭坚亲手点燃的灯火,他以自己的才情与风骨,也点亮了宜州的文化之灯,让智慧的光芒穿透了历史的阴霾。在这座古朴的南楼,彷佛看到在那绵绵雨幕下,先生将脚伸出,感受雨水带来的清凉,连呼“快哉!快哉!”,这是何等超脱豁达的心境。那一刻,他似与天地相融,把苦难化作了生命的洒脱之歌。

他在宜州的时光虽短暂,却如璀璨星辰照亮了这片土地。他曾经居住过的六个地方,都成了人们凭吊缅怀之地,暗自伤怀之处。如今,这六个地方所有的建筑都已经被岁月的风雨抹去,难寻蛛丝马迹,但岁月的风雨未曾磨灭黄庭坚的身影。如今,当我们回想起那座南楼,仿佛还能看到他在城楼上临风而立的模样。他留下的,不只是诗词书法的瑰宝,更是一种面对困境不屈不挠的精神。黄庭坚亲手点燃的这盏文化之灯,历经岁月的风雨,依然光芒万丈,照亮并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宜州人,在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中,追寻生命的真谛,感受如他一般“快哉”的人生。

2025年4月12日

本文参考了李波的《黄庭坚流寓宜州期间之居所研究》



周斌

【作者简介】

周斌,1962年6月出生,江西修水人。江西书院研究会会员、东华理工大学修水创新研究院特聘研究员、顾问。作品散见有关平台及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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