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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2025年4月30日,特朗普总统第二任期迎来“百日关口”。与首次执政时受到内阁成员与国会的限制不同,此番归来,特朗普迅速掀起关税风暴、重塑移民政策、挑战多边秩序等,在令中美关系陷入贸易“死亡螺旋”的同时,也导致美国与拉美、印度、欧洲、中东甚至非洲的外交发生震荡。
4月25日,《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杂志十位专栏作家从贸易战略、拉美遣返政策、机构拆解、对华博弈、美印关系、外交原则、欧洲右翼联动、巴基斯坦豁免、非洲援助削减到中东僵局,多维度回顾和评估特朗普重返白宫后的国际动作。
文章指出,特朗普的贸易策略混乱无序,削弱了美国在全球经济体系中的领导地位;对拉美的大规模遣返引发地区反弹,并推动贸易多元化趋势;中美关系陷入恶性循环,而北京则借机推进内部自力更生战略;尽管美印关系保持表面友好,但潜藏摩擦已现;在欧洲,特朗普对欧盟的敌意反而加速了欧盟内部凝聚;在中东,特朗普未能实质推动新的地区秩序。总体来看,文章整体展现出一个特点鲜明但代价高昂的“特朗普2.0”全球政策轮廓。
通过不同地区、不同领域的细致观察,这组评论勾勒出特朗普第二任期初步外交图景:激进,对抗,交易至上,但在制度破坏与战略推进之间,愈发失衡。
图源:Foreign Policy
下周( 4月30日,编者注 )将迎来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第二任期上任满100天。
在过去三个月里,特朗普及其团队采取了一系列举措,连一些经验丰富的观察人士都感到震惊。例如让埃隆·马斯克(Elon Musk)领导的“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介入联邦官僚体系,以及对美国大多数贸易伙伴征收高额关税。
马斯克与DOGE的遭遇连番挫折:从两万亿削减目标骤降至1600亿,再到特斯拉股价暴跌40%,马斯克的“效率革命”已陷入乱局。图源:Wikimedia Commons
如今从白宫传出的混乱,已经重塑了美国与盟友及对手的关系,同时也改变了国际社会对华盛顿的认知。
特朗普与拉美国家达成了移民执法合作协议——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与萨尔瓦多的协议,该国接收了数百名从美国驱逐出境的人群,并将其直接关押在监狱系统中,且未给予正当程序保障。他向乌克兰提出了一份包含让步内容的“最终提议”和平框架,其中对复仇主义的俄罗斯作出了实质性让利。而且,他的政府在与中国的贸易战中打响了第一枪,对大多数输美商品最低征收145%的关税。
随着100天大限临近,《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的10位专栏作家和撰稿人来评估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开局表现——以厘清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局势变化。
特朗普的贸易政策考验了自己的团队
作者:Edward Alden
《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杂志的专栏作家,西华盛顿大学罗斯杰出访问教授(Ross Distinguished Visiting Professor),外交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高级研究员
在特朗普总统的第二任期的最初100天里,我们见证了一场考验:检验他所任命的高级经济职位上的激进派和新手们是否能够完成第一任期内“成年人”未能实现的任务——即重塑全球经济规则,以符合总统的“美国优先”(America First)政策议程。
到目前为止,结果异常糟糕。特朗普的贸易政策在空洞威胁、大规模关税和令人羞辱的撤退之间剧烈摇摆,搅乱了市场,摧毁了人们对美国经济领导力残存的信心。除非政府能在做法上引入一定的纪律性,否则特朗普将无法实现任何目标,并且只会使美国变得更加贫穷和虚弱。
多家机构的民意调查显示,美国总统特朗普近期的支持度只在39%至45%之间徘徊,是过去七丶八十年来多任总统最低。图源:新华社
商界领袖和美国贸易伙伴原本希望特朗普的第二任期会像第一任期那样——虽然更加保护主义,但至少具备某种连贯性。但曾在2017年至2021年担任美国贸易代表的老将罗伯特·莱特希泽(Robert Lighthizer)被排除在新团队之外,据传是因为特朗普认为他“太胆小,不敢放手一搏”。
特朗普这次确实放手一搏了,但方式混乱且不可预测。他威胁要对金砖国家的成员国征收100%的关税,理由是它们涉及去美元化的交易行为;他又因非法移民和芬太尼走私问题,对加拿大和墨西哥加征并部分关税;还扩大了对钢铁和铝的关税,并对大多数汽车进口增加了25%的成本。
最致命的一击是他在4月2日宣布了所谓的“对等关税”(reciprocal tariffs)政策,对美国贸易伙伴征收最高达50%的关税。政府采用了一个荒谬而粗糙的公式,导致股票和债券市场陷入混乱,最终迫使特朗普不得不撤回部分措施。
特朗普团队中没有人能解释总统的举动,更不用说加以制约了。除了曾与莱特希泽共事的现任美国贸易代表贾米森·格里尔(Jamieson Greer),以及白宫顾问、激进保护主义者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之外,其余人都是政府新手——而纳瓦罗向来对任何一种关税都热衷不已。
美国商务部长霍华德·勒特尼克(Howard Lutnick)承担了大部分对外解释工作。他宣称新关税将为数百万美国人创造就业机会——尽管一些制造商将裁员归咎于关税政策。相比之下,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Scott Bessent)显得有些迷茫,他坚称关税公告只是一个谈判策略。然而,纳瓦罗、勒特尼克和其他官员却发表了截然不同的观点。尽管存在分歧,特朗普总统仍然指派贝森特在谈判新贸易协议中担任领导角色。
最严重的损害,发生在中美关系上。尽管在第一任期内,莱特希泽在征收关税的同时仍致力于维持美中关系,但这一次,中国以报复性关税回击,导致两国陷入了经济“死亡螺旋”,双方互加足够高的关税,以至于几乎阻断了大部分贸易。特朗普团队中没有人看起来有能力解决这场混乱。
拉丁美洲跃升为优先事务
作者:Catherine Osborn
《外交政策》每周拉丁美洲简报的撰稿人。她是一位驻里约热内卢的平面及广播记者
特朗普在第二任期前100天里对大规模遣返的执着,使拉丁美洲在外交政策优先事项清单上迅速上升。在其他情况下,这种关注本应受到欢迎。毕竟,美国国务卿首次国际访问就选择了该地区,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今年2月,马尔科·鲁比奥(Marco Rubio)访问了巴拿马、萨尔瓦多、哥斯达黎加、危地马拉和多米尼加共和国。
美国国务卿鲁比奥此前表示,如果巴拿马不采取行动驱逐与中国有关联的公司,美国将捍卫自身在巴拿马运河条约下的权利。图源:法新社
然而,鲁比奥此行的一个目标,是为将被驱逐者安置到萨尔瓦多的一所最高安全级别监狱铺平道路。美国随后将移民转送至那里,声称他们是帮派成员,尽管大多数人在美国并无犯罪记录,且指控往往仅基于身上有纹身。
尽管这些遣返行动带有明显的歧视性,许多拉美国家领导人仍然在配合——不仅限于那些渴望与特朗普建立密切关系的领导人。这在某种程度上延续了该地区政府仿效美国收紧移民政策的趋势。同时,也反映出拉美国家希望保留政治资本,以对抗特朗普推行的另一项政策:经济施压。
特朗普迅速威胁要对墨西哥征收25%的关税,尽管最终在墨西哥作出重大妥协后,部分威胁得以撤销。在巴拿马,特朗普将与中国进行经济接触的警告与控制关键基础设施的威胁联系起来。尽管鲁比奥表达了在西半球实现共同繁荣的愿望,但关于积极经济议程的具体细节却鲜有公开。
美国在中美洲和墨西哥的贸易和投资份额远高于南美洲,在南美,中国在经济上的影响更大。特朗普要求拉美国家疏远中国的施压并不新鲜;但在他的第一任期期间,许多南美国家拒绝了这种压力,甚至加倍加强了与北京的经济联系。
面对特朗普加剧的贸易壁垒,拉美国家正在变得更加有创造性。南方共同市场(Mercosur)贸易集团加快了与欧盟长期搁置的自由贸易协议谈判;即便是墨西哥城也在与布鲁塞尔展开贸易谈判。最近几周,来自该地区的总统们在印度和日本受到了国事访问的礼遇。至少到目前为止,特朗普第二任期产生的一个效果是:激励各国推进贸易多元化。
100天来的机构拆解与反对者
作者:Julian E. Zelizer
《外交政策》的专栏作家,普林斯顿大学历史与公共事务教授。他还是新闻解读通讯《长远视角》(The Long View)的作者
与1933年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Franklin D. Roosevelt)上任初期的做法截然不同,特朗普总统在第二任期的前100天里,采取的是完全相反的路线。当年,罗斯福在应对经济危机时,致力于建设政府项目,修复破损的机构;而特朗普则利用上任初期,尽可能地拆解各类机构。
到目前为止,特朗普为实现目标而采取的手段极其激进,哪怕冒着将经济推入混乱的风险——正如他本月宣布并随后部分撤回的对等关税政策所体现的那样。
政策并不是特朗普唯一的关注点——报复同样重要。2024年选举季开始时,他在得克萨斯州韦科(Waco)举行的首场竞选集会上明确表示:
“对于那些被伤害和背叛的人……我是你们的复仇。”
如他所承诺的,他的政府对过去八年来曾经反对他和他议程的机构展开了全面攻击:包括律师事务所、大学、媒体、法院、官僚机构、外国盟友等。
但攻击机构不仅仅是为了清算旧账。另一个后果是削弱——甚至彻底摧毁——那些可能在特朗普推进更激进议程(以关税、减税、领土扩张以及削弱行政国家为核心)过程中形成阻碍力量的对手基础。
如果总统能够持续恐吓有能力反击的人,那么在政府日益大胆推进野心之际,能站出来阻止的人将越来越少。到目前为止,只有联邦法官仍然敢于在特朗普的行政风暴面前坚守立场。
归根到底,美国两大主要政党仍然拥有左右国家方向的最大权力。如果有足够多的共和党人放弃继续捍卫和支持总统的立场,特朗普立刻就会变得极其脆弱,甚至面临弹劾威胁。如果民主党能够找到有效的宣传口号和选举策略,在2026年重新夺回众议院控制权,那么他们将拥有一个强有力的平台来制衡特朗普。
近来,美国多地举行抗议活动,首都华盛顿、纽约、旧金山、波士顿等城市的民众走上街头,抗议现政府大规模裁员、加征关税、驱逐移民等政策。图源:新华社
特朗普的政策为中国的失误提供了掩护
作者:Zongyuan Zoe Liu
《外交政策》的专栏作家,外交关系委员会中国研究Maurice R. Greenberg研究员。她的新书是《Sovereign Funds: How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Finances Its Global Ambitions》,哈佛大学出版社,2023年出版
从北京的视角来看,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自重返白宫以来对华采取的做法,进一步印证了中国领导人所提出的“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判断,并促使中国坚定走上自力更生的道路。
面对美国高达145%的关税,中国运用关税与非关税手段的组合——例如将美国公司列入“不可靠实体清单”、扩大出口管制、发起反垄断调查——展现了在进行有针对性的贸易报复方面,中国已经扩展了工具箱并增强了能力。
与那些可能被特朗普激进策略打得措手不及的美国盟友不同,中国早已预见到了这场对抗,并做好了准备。自2018年起,中国的政策制定者已经积累了应对中美战略竞争加剧以及由此导致的美国政策环境日益收紧的经验。
中国政府督促地方官员和大型国有企业加强供应链安全,同时扩展海外市场。北京还制定了针对外国胁迫的新国内法规和行政措施,使在华经营的公司在面临外国对中企的限制时,必须遵守中国法律,从而为企业制造了合规困境。
西方国家因俄乌战争而采取的严厉制裁,也进一步促使中国政府加快建立人民币计价的金融基础设施,以减少对外部制裁的脆弱性。
迄今为止,特朗普第二任期推行的政策,恰好为中国领导人提供了便利,使其可以悄然修正此前的一些政策失误,并能够进一步动员政治意志和金融资源,推动国家的自力更生,即便这意味着个体企业家要做出牺牲。
尽管中国政府对科技企业的调整以及对企业家的寒蝉效应尚未完全消散,但特朗普政府带来的混乱反而使得中国在外部观察者眼中,显得相对更具确定性,即使中国内部经济依然存在结构性问题。例如,官方的《人民日报》就邀请外国投资者“利用中国的确定性来对冲美国的不确定性”。
过去两个月里,两国领导人举行峰会并达成协议的窗口期正在迅速缩小。但这并不意味着双方寻求达成协议的意愿已经消失:中国政府在最近发布的一份有关中美经贸关系的白皮书中,呼吁通过平等对话与互利合作解决紧张局势。
这一表态发出了明确信号:北京不会屈服于特朗普政府采取的“极限施压”(maximum pressure)策略。
品牌价值评估机构Brand Finance今年1月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发布了《2025年全球品牌价值500强》榜单,69个中国品牌上榜。图源:新华社
特朗普向莫迪寻求绥靖(Appeasement)
作者:Sumit Ganguly
《外交政策》的专栏作家,也是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Hoover Institution)高级研究员,兼任胡廷顿美印关系加强项目(Huntington Program on Strengthening U.S.-India Relations)负责人
在唐纳德·特朗普第一任期内,他曾邀请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访美,并在得克萨斯州休斯敦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集会,场面非常热烈。作为回访,莫迪也在新德里(New Delhi)和他家乡古吉拉特邦(Gujarat)的艾哈迈达巴德(Ahmedabad)接待了特朗普。
两次访问都充满了排场与虚张声势,但在实质性议题上收效甚微。尽管如此,两位领导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保持着异常友好——即使特朗普私下曾嘲笑莫迪带有口音的英语。
因此,虽然特朗普在第二任期努力与拜登政府所推动的任何政策划清界限,但至少有一个议题保持了连续性:对中国的怀疑,以及依赖印度作为潜在战略支点的需要。
意识到特朗普在第二任期将更加放手行事,印度官员确保莫迪在今年2月初访问美国。在此期间,莫迪宣称,到2030年,印美双边贸易额可以达到5000亿美元,这很可能是为了取悦特朗普。应特朗普的要求,莫迪还初步同意从美国采购一批尚未具体确定数量的F-35隐形战斗机。
美国副总统万斯近日 在 与印度总理莫迪会谈后特别强调,美国视印度为“主要防务伙伴”,两国军事合作十分密切。 图源:新华社
尽管如此,美印关系中仍存在一些摩擦。
首先是非法移民问题。虽然印度国内最初对美国大规模遣返印度籍无证移民表示强烈抗议,但莫迪政府最终还是默许了这些遣返。其次是关于H-1B签证问题。印度作为这一技术工人签证的最大受益国,自然希望美国对签证政策限制得越少越好,但特朗普及其支持者们公开表达了对H-1B制度的反感。
随着特朗普第二任期前100天的结束,美印关系虽然仍然保持友好,但已显得更为紧张。特朗普在发起贸易战时曾称印度为“关税之王”(tariff king),而最近,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发布的一份报告也列举了阻碍美国产品出口印度的一系列贸易壁垒。华盛顿和新德里之间的贸易谈判仍在继续。
在特朗普于4月9日宣布暂停大幅加税90天之后,印度方面的谈判人员无疑正加紧努力,希望将这一缓冲期进一步延长。
特朗普的外交政策原则是什么?
作者:Matthew Kroenig,
《外交政策》的专栏作家,大西洋理事会(Atlantic Council)斯考克罗夫特战略与安全中心(Scowcroft Center for Strategy and Security)副总裁兼高级主任,同时在乔治城大学政府系与埃德蒙·A·沃尔什外交学院(Edmund A. Walsh School of Foreign Service)担任教授
在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第二任期的100天后,一种外交政策原则是否已初步显现?19世纪,门罗主义(Monroe Doctrine)警告欧洲国家远离西半球;四十年前,里根主义(Reagan Doctrine)承诺支持全球范围内的自由斗士。
那么,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全球事务核心特征又是什么?与主流观点认为总统完全不可预测不同,特朗普的外交政策背后其实有一套稳定的世界观,这套观念主要包含三大支柱。
首先,特朗普坚信“美国优先”(America First)不仅仅是一个口号。与前总统拜登将世界划分为民主与专制两大阵营不同,与一些美国政策专家按照盟友与对手、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来划分也不同,特朗普在心目中绘制的全球版图是:美国对抗所有其他国家。在他看来,美国与众不同。
第二个支柱是:特朗普认为美国正被其他国家占便宜。华盛顿承担了全球领导责任中过多的负担。历任总统要么愚蠢,要么软弱,导致无论敌友,其他国家都利用了美国的财富、权力与善意。在特朗普看来,结果就是不公平的贸易协议、盟友搭便车、开放的边界使毒品和罪犯流入。他将自己的总统职责定义为纠正这些错误,为美国人民争取更好的利益。
第三个支柱是:通过“以升级换缓和”(escalate to de-escalate)”的方法来解决全球失衡。如特朗普在《交易的艺术》(The Art of the Deal)一书中所述,他偏好的谈判策略是通过威胁和提出极端要求来使谈判对手失去平衡,最终让对方被迫回到谈判桌上达成协议。
当然,这一三部分框架是简化过的,但它能很好地解释自2025年1月特朗普上任以来的大部分外交政策行动,包括边境安全、反对中国在巴拿马运河的存在、要求北约成员国分担更多负担、应对俄罗斯在乌克兰发动战争、遏制伊朗核计划、减少美国贸易逆差等方面的做法。
尽管他的具体战术手段可能继续保持不可预测,但可以肯定,这三大支柱将在未来三年半里指导美国的外交政策。
特朗普在欧洲极右翼盟友的失利
作者:Caroline de Gruyter
《外交政策》的专栏作家,也是荷兰《新鹿特丹商报》(NRC)的欧洲事务记者与专栏作家,目前居住在布鲁塞尔(Brussels)
虽然美国总统特朗普及时让步,暂时避免了与欧盟的贸易战,但破坏已经造成了。经过数周的动荡和特朗普政府高层官员的侮辱性言论,欧洲各国对美国的好感正在迅速减退。
根据今年3月在九个欧洲国家进行的一项民调,63%的受访者认为特朗普让世界变得“更加不安全”,51%的受访者称他是“欧洲的敌人”。有趣的是,那些传统上最亲大西洋主义的国家,如丹麦和荷兰,对特朗普的评价最为负面。
当被问及特朗普上任100天对欧盟意味着什么时,欧盟外交政策负责人卡娅·卡拉斯(Kaja Kallas)表示,这是一个“非常紧张”和“具有破坏性”的时期。图源:新华社
这一民意变化带来了一个奇特的副作用:在欧洲,被视为特朗普盟友的部分极右翼政党已经开始失去公众支持。匈牙利总理维克多·欧尔班和荷兰政治家海尔特·威尔德斯——欧洲最坚定支持特朗普的极右翼领导人之一——在民调中双双下滑。对这些人来说,过去为特朗普与俄罗斯示好的姿态叫好是一回事,但现在美国竟试图破坏欧盟,分化各国,连极右翼领导人也开始感到不适。
特朗普反欧盟行动所带来的,也许是意料之外的结果:欧洲人正团结在一起——是的,团结在欧盟旗帜之下。根据欧洲议会今年冬季发布的欧洲晴雨表(Eurobarometer)调查,74%的欧洲受访者认为欧盟成员国身份对本国有益——这是自1983年该问题首次提出以来的最高支持率。今年3月,成千上万的人在罗马举行游行,呼吁更多的欧洲团结,这种场景在过去极为罕见。
曾寄望于特朗普第二任期能提升自身影响力的欧洲极右翼领导人,如今纷纷与他拉开了距离。欧尔班,这位经常将欧盟比作前苏联压迫机器的人,最近变得沉默无声。法国极右翼领导人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最近因挪用公款被定罪,她对特朗普呼吁“释放”她的声音也置之不理。
相反,在巴黎举行的一场规模惨淡的极右翼集会上,勒庞公开表示,她尊重独立法院,仿佛是在直接表态:她不是特朗普。威尔德斯也不再佩戴俄罗斯-荷兰友谊徽章,因为现在很明显,特朗普并不真正希望在乌克兰实现和平。
有了特朗普这样的“朋友”,就连欧洲的极右翼也不需要敌人了。
特朗普为巴基斯坦破例提供3.97亿美元
作者:Michael Kugelman
《外交政策》每周南亚简报的撰稿人。他研究该地区事务已近二十年。
今年2月底,特朗普政府决定将3.97亿美元的安全援助资金从大规模对外援助削减计划中豁免出来。这笔资金将用于一项针对巴基斯坦F-16战斗机的监控项目,确保这些美国制造的战机被用于反恐行动,而不是对印度采取军事行动。
自2018年1月,也就是特朗普第一任期早期以来,美国就基本暂停了对巴基斯坦的大部分安全援助。随着特朗普政府中反巴基斯坦人士势力增强,以及自美国撤出阿富汗以来战略重点的转移,华盛顿与伊斯兰堡的关系早已不再是优先事项。因此,专门为巴基斯坦保留资金,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但从特朗普政府的角度来看,这一做法是有道理的。就在F-16监控计划曝光几天后,特朗普在向国会发表的联合演讲中感谢巴基斯坦协助美国捉拿了一名涉及2021年喀布尔撤军期间杀害美军士兵袭击案的“伊斯兰国”武装分子。
华盛顿发出的信号是:虽然有限,但伊斯兰堡在追捕针对美国公民的恐怖分子方面,依然是一个有用的伙伴。
如果特朗普政府发现巴基斯坦在使用F-16战斗机方面作弊,会怎样?2019年,印度曾声称在与巴基斯坦的一场军事冲突中击落了一架美国制造的F-16战机。当时,美国官员表示,巴基斯坦所有F-16战机均完好无损——但他们也表达了对巴基斯坦使用这些战机方式的不满。
在第二任期中,特朗普更加强硬地要求美国对外援助必须直接促进美国利益。如果巴基斯坦没有履行约定,华盛顿这一次可能不会像过去那样轻易放过它。
这显然不是巴基斯坦政府所希望看到的,毕竟它在努力与美国建立新的反恐伙伴关系,并试图在关键矿产开发、加密货币等议题上争取华盛顿的支持。
特朗普有非洲政策吗?
作者:Nosmot Gbadamosi
多媒体记者,同时也是《外交政策》每周非洲简报的撰稿人。她曾在非洲大陆各地报道人权、环境与可持续发展议题。
在2024年美国总统选举前,一些非洲国家领导人私下里支持唐纳德·特朗普连任,他们憧憬在特朗普第二任期下出现一种交易型、亲商业的外交环境,认为这种氛围可以让他们与美国达成协议,而不必再面对“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中那些双重标准。
然而,在上任100天之后,特朗普仍未就整个非洲大陆提出任何具体的外交政策。但他政府颁布的一系列行政命令,已经在非洲引发了严重的连锁反应。为期90天的对外援助暂停(埃及除外)以及对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的严重削弱,迫使尼日利亚等国动用紧急预算采购药品。
与此同时,特朗普迅速点名南非并对其实施制裁。他上个月签署的一项行政命令,为阿非利卡人(Afrikaners,主要为荷兰后裔)提供难民身份,同时因南非的一项土地法而削减援助。这项土地法旨在解决长期存在的不平等问题。(特朗普身边的一些顾问,如埃隆·马斯克 Elon Musk,曾在种族隔离时期的南非生活多年。)
尽管南非总统西里尔·拉马福萨(Cyril Ramaphosa)尝试修复与特朗普的关系,但其所属政党——非洲人国民大会(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中的其他成员对此则不那么积极。该国正走在与美国发生对撞的道路上,这不仅会限制南非自身的经济增长,也会影响其地区邻国的前景。
一些国家则主动出击,试图促成商业与安全协议。刚果民主共和国提出了一项“矿产换安全”协议,以帮助打击卢旺达支持的M23反叛组织。担心特朗普削减援助的国家如索马里也可能寻求达成类似协议。
但美国与中国之间的贸易战,可能间接推高依赖与北京贸易的非洲经济体的成本。再加上非洲增长与机会法案(African Growth and Opportunity Act, AGOA)——一项给予非洲国家贸易优惠的协议——前景未卜,使得部分国家加快了“去美国化”的步伐。南非就已宣布将加大力度寻求新的国际伙伴。
特朗普的外交走向更可能促使非洲进一步加深与美国对手的贸易联系,尤其是中国。但也有观察人士指出,如果非洲国家推行正确的财政政策,它们的经济体可能会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内逐渐摆脱对美国的依赖。
特朗普在中东没有获得支持
作者:Steven A. Cook
《外交政策》的专栏作家,外交关系委员会(中东与非洲研究Eni Enrico Mattei高级研究员。他的新书是《雄心的终结:美国在中东的过去、现在与未来》(The End of Ambition: America’s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in the Middle East)
用总统上任100天来评判其表现,这虽然是个历久弥新的传统,但在我看来一直颇为武断。尽管如此,特朗普总统在竞选中承诺,上任三个月内将有所作为,作为一个“华府全球主义者”(Beltway globalist),我也别无选择,只能评估他在中东的施政表现。
4月1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会见到访的萨尔瓦多总统布克尔。图源:新华社
特朗普进入第二任期时气势汹汹,但现在看起来愈发软弱无力。是的,他确实命令美军铲除红海地区的胡塞武装威胁,但在该地区其他重大问题上,他并未取得实质性进展。
特朗普迫使以色列和哈马斯接受了一项由前总统拜登斡旋的停火协议,但他本人以及其特使史蒂夫·威特科夫(Steve Witkoff)至今未能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取得突破。白宫现在反而支持以色列在加沙地带发动新的攻势,目标是迫使哈马斯释放剩余人质,或是彻底摧毁该恐怖组织,具体目标则依不同发言人而异。
在伊朗问题上,特朗普好战的言辞是其不愿动用武力的最佳证据。他对伊朗提出的要求——包括废除其核计划、停止对代理人组织的支持、显著削减导弹力量——在威特科夫与伊朗外长阿巴斯·阿拉格奇(Abbas Araghchi)首次接触时便未能守住。
现在看来,特朗普愿意接受一项与他2018年5月撕毁的伊朗核协议(JCPOA)极为相似的交易。或许这份协议将被改名为“特朗普全面行动计划”(Trump Comprehensive Plan of Action),并被他本人称为“史上最伟大的军控协议”。这对于全球和平或许是件好事,但也可能只是将问题踢皮球,让一个糟糕政权继续苟延残喘。
但这对特朗普来说恐怕无关紧要,因为他只关心能否“达成协议”。另一个相关议题是将亚伯拉罕协议(Abraham Accords)扩展至沙特阿拉伯——他曾承诺要做到这一点。如今,沙特在加沙战争背景下重新考虑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的意愿,特朗普构建其标志性外交成果的希望也已化为泡影。
100天内想实现太多本就不现实,但特朗普曾夸下海口要在中东实现“大胜”。如今看来,似乎仍是在失败。
本文编译|张乐词(诺丁汉大学马来西亚分校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博士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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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 周浩锴
审阅 | 刘 深
终审 | 刘金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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