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寒冬,我揣着皱巴巴的入伍通知书,踩着胶东半岛厚厚的积雪走进二团八连营房。谁能想到,四十五年后的盛夏,我们这群头发花白的老兵,会为了一碗当年的白菜炖粉条,在崂山脚下哭得像个新兵蛋子?

那天整理旧衣柜,翻出压在箱底的军绿色挎包。手指刚触到褪色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记忆就像被拉响的手榴弹引信,"轰"地炸开漫天星火。挎包夹层里,八连全体合影已经泛黄卷边,照片背面歪歪扭扭写着四十多个名字——有三分之一的名字,后来都成了墓碑上的刻痕。


2021年清明夜,我盯着手机通讯录里仅存的五个战友号码,突然把酒杯往桌上一顿。搞运输三十年练就的大嗓门,把正在追剧的老伴吓得一激灵:"老子就不信找不齐活着的兄弟!"那晚我注册了人生第一个微信号,ID就叫"八连司号员"。

最初三个月,我像当年扫雷似的扒拉各种战友群。石家庄的老张是在货运站卸货时,听见两个司机聊起"独立师撤编",冲上去差点把人家车门拽下来;烟台的李拐子更绝,拄着拐杖蹲在干休所门口三天,硬是等到退休政委的保姆买菜出来......

2023年7月,济宁老连部旧址。当我看着三十七个白发老兵,齐刷刷对着锈迹斑斑的连队牌匾敬军礼时,突然明白什么叫"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现任连长老周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折腾,光住宿就换了三家宾馆——"这帮老家伙最年轻的都六十了,得找电梯间宽敞的!"

聚餐那天,炊事班老王抱来两坛埋了四十年的地瓜烧。酒封一开,当年在炊事班偷吃猪油渣被罚扫厕所的小山东"嗷"一嗓子就哭了。更绝的是河南老赵,愣是从后备箱拖出半扇全羊:"当年说好退伍请全连吃烤全羊,老子等了四十二年啊!"

酒过三巡,不知谁起了个头:"向前向前向前——"三十七个破锣嗓子吼得服务员直捂耳朵。我突然瞥见墙角的轮椅,上面坐着脑梗后遗症的老排长,他扭曲的右手正拼命拍打扶手打拍子。那一刻,我偷偷抹了把脸,却抹了满手的滚烫。

这次崂山聚会,老周在群里发了十八条语音。最后一条带着哽咽:"医生说我这肺癌也就半年光景,就当......就当给兄弟们吹最后一次集合哨。"消息发出三分钟,沉寂两年的群突然炸出二十三句"到"——比当年紧急集合还整齐。


现在宾馆大堂堆着五箱降压药,八盒胰岛素,三台制氧机。广东老陈的闺女死活要跟来:"我爸心脏搭了四个支架,但他说就算爬也要爬到崂山顶看日出。"更让人揪心的是广西阿贵,肝癌晚期还非要带两箱自家种的荔枝:"当年全班就我没吃过鲜荔枝,这次管够......"

昨天试菜时,海鲜店老板听说我们是四十多年的老兵,突然扛出两箱青啤:"我爹也是八连的,79年倒在边境线上。这酒,敬你们身上还带着他的番号。"我们三十七个老头齐刷刷站起来敬礼,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像极了当年钢枪上膛。

此刻凌晨三点,我坐在崂山观日岩上。左边鼾声如雷的是当年全军五公里冠军,右边抱着氧气袋的是战场扫雷英雄。海风裹着咸腥味拂过我们满是老年斑的脸庞,东方渐白的海平面上,四十多年前的青春正踏着浪花归来。


翻看群里不断跳出的消息:云南老马正在机场过安检,假肢触发警报器了;沈阳大刘的孙子偷偷往他行李箱塞了急救药;南京老吴的遗孀坚持要带丈夫的军装参会......我突然想起陈兰山战友的留言,颤抖着手指在评论区写下:"当年我们对着军旗发誓同生共死,如今白发苍苍再聚首,就是要告诉那些先走的兄弟——八连,永远满编!"

海天交界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三十七个沙哑的喉咙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杀!杀!杀!"惊起漫天海鸥。礁石下的游客举着手机惊呼,他们不懂,这是四十多年前,八连冲锋时的战吼。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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