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被带走之后

爱哲按：

今天又是一期铁窗泪节目。

去年，我们做了一期节目，叫《》，我们从两位家属的视角讲述他们爱人被带走入狱后，作为另一半的家属都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今天同样是家属视角的铁窗泪，讲述者小花前段时间给我们投稿，讲述了她的妈妈被带走的故事。

但和上一个故事不一样的地方是，上个故事里爱人入狱这件事的影响范围有限，而这个故事里的小花妈妈是整个家族的顶梁柱，妈妈的入狱，像是一场地震，地震波从震中向外蔓延，摧毁了家族里所有人的生活基础和家庭关系。

摆在女儿小花面前的命题，就是，如何在废墟上重建这一切。

从农村到大城市

大家好，我是小花，今年 30 岁，目前生活在北京。

我妈出生在一个小城市的农村，她有两个弟弟，家里也比较穷。为了供我两个舅舅读书，她初中念完之后只上了一个职高就肄业了。为了谋生，她开小摊卖过馄饨，捡过知了皮，糊过饼干厂的纸盒子。她从小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去大城市。

我的父母是通过一个同乡介绍认识的，我爸比我妈大 11 岁，并且我爸是二婚，性格也有点古怪。我爸家境还不错，因为我爷爷是干部，给他安排到事业单位上班，他就按部就班地工作，有点不思进取。我爸长得不好看，但我妈又年轻又漂亮。我妈觉得嫁人是她去大城市的唯一希望，两个人各取所需，所以刚认识没多久就结婚了。

婚后我妈就搬到了老家省会城市，在爷爷的安排下，进了一个杂志社打杂。虽然她文化水平不高，但是特别努力，她上夜校自学，还上了大专学护理。结婚之后生活就稍微好起来，后来就有了我。

1997 年下岗潮，我妈单位倒闭了。我爸虽然是铁饭碗，但工资不高，养一家三口很困难，所以两个人决定让我妈出来创业。

飞黄腾达

1998 年，我 4 岁的时候，我妈在一个亲戚的带领下来到了北京。刚打工时，就跟着别人骑着自行车发小传单。后来她就跟着老家认识的一个叔叔去做烟草广告代理，再后来她开始卖古玩字画，有了自己的展厅，也会做一些巡展。我不知道她具体做什么，只是眼看着她做的越来越好，公司的人越来越多，慢慢地拥有了一个比较大的办公楼，是她在北京三环圈了一块地，盖了一个三层独栋的办公楼，现在已经拆了。

自从她开始创业，我们家就过得越来越好，像是坐火箭一样飞黄腾达了。从平房搬到了楼房，之后又搬到了别墅。在我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回到家，发现我爸拎着一桶水在擦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擦得亮晶晶的。我爸很骄傲很开心地告诉我：「以后可以开车送你上下学了。」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2005 年，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们还给我报了一个欧洲十四国十天的旅游，那个时候真是班里最牛的崽。

我没受过应试教育的苦，初中上的重点学校，高中上的国际部，本科在加拿大，研究生在美国。留学四年也是花天酒地的生活，买车、到处旅游、购物。我不想住宿舍，我妈就直接给钱让我租房子，到市中心最好的地段自己住。

■图 / 小花 18 岁独自出国留学时拍摄

我有个亲妹妹，她比我小 13 岁，她没有体验过我的这些经历。她生下来就有别墅、司机、阿姨。小的时候她比我更娇气，情感上更冷漠一些，可能因为她从小是阿姨带大的，没有在爸妈身边。

我寒暑假都跟妈妈在北京住，妈妈的公司很大，员工很多，每个人看到我们都非常尊重，觉得自己就像是电视剧里面的千金小姐一样。

妈妈的圣母心、事业心、家庭心

我妈慢慢地把身边的所有人都带到北京了，包括两个舅舅以及老家的表亲。没有文化的就去看大门当保安，稍微有点文化的就去当助理。我觉得这是我妈做的错误的一步，她太想帮助身边的人了，但是她并不知道这些人根本没有能力。比如看大门的舅舅一个月工资竟然是两万块钱，他只需要看大门，看监控。

说难听点我妈有点圣母心，遇到谁她都想帮助。比如楼下有个做美甲的小妹妹，她问人家：「多大了？」人家说：「 16 岁。」「 16 岁怎么做这个呢？我出钱，你去报播音主持培训班吧！」她就有点烂好人。

我的两个舅舅人很好，但是有一点「姐宝」和「妈宝」。舅舅买房子、结婚的彩礼，舅舅的孩子上学、结婚、买房子，这一切都是我妈在出钱、操心，她就像家里的顶梁柱一样。

我爸后来就变成了挂名的闲人，我妈经常出钱让我爸去环游世界，他自驾去过世界上三四十个国家。因为我爸脾气不是很好，我俩只要在一起就会吵架。我妈为了这个家庭的安宁，她就骗我爸：「旅行社想找一个人专门开车，所以请你免费去。」我爸就相信了。

我妈不仅在外面会赚钱，回到家还是一个特别贤惠的传统女性，但是在员工面前，她说一不二，完全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老板。记得有一次在公司，我妈让一个女员工去拿一个急用的文件，但女员工忘了拿，我妈一下子就火了，拍桌子说：「再有这种情况就不要在这干了！」我当时真的吓到了。

但是我妈对我一直是很温柔，我提的条件她基本上有求必应。毕业回国时我要买车，她就说：「你还小，在事业单位上班，不要太张扬，我给你买一辆宝马X4。」说实话这车 50 多万已经很好了，但我就哭着说：「我想要X6。」我太愚蠢了，现在想穿越回去打死自己。

从小到大，妈妈对我最大的期待就是让我开心快乐。我的本科加研究生一共留学了四年，其实是走捷径修了九十个学分，选的都是最轻松的专业。我妈说：「只要你能混下来毕业证回国，我就能给你安排进事业单位，然后咱们就把户口落下来。」第二年工作安排好了，我妈说：「这就是一个过渡，你这性格也不是朝九晚五能上班的，就先上着吧。」所以单位的绩效、评优，我都不屑一顾，集体活动我通通不参加。

妈妈是诈骗犯？

我上大学之后，我妈的生意做得越来越神秘，我们不知道她到底在干嘛，但是家里会有进账。我爸曾经自考过律师，有一点法律知识，他就跟我妈说：「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家里进钱这么快，有没有风险？」我妈有点不可一世，就说：「你不要管，我心里有数，你玩就行了。」

包括我上大学，寒暑假回国去她公司，我没有见到有人在真正干些什么，大家好像都在围着我妈拍马屁，或是陪她玩，花园里面养鸡养菜。

2018 年 8 月 30 日，我下了班正在国贸上西班牙语课，突然手机上接到一个电话：「我们是公安局的，已经你家了，这个住址是不是你现在在住？」我说：「是的。」对方说：「麻烦你尽快回来配合一下。」接了电话之后，我特别紧张。当我进家门的时候，大门已经开了，有几个便衣警察在搜东西，我就问：「这是什么情况？」警察说：「你妈妈已经被拘留了。」我说：「什么问题？」警察说：「诈骗。」我当时真的是五雷轰顶，我说：「你们搞错了！」

我想过一百种理由，哪怕是故意伤害，我都没有想过是诈骗。因为从小在我心里，我妈是一个特别善良、真诚的人，她真的能做到路不拾遗，从来不说谎话，她绝对不可能诈骗。但当时警察已经在我们家搜了，保险柜也撬开了，警察只问了我几个简单的问题：「你妈多久回来住一趟？有没有其他人来过？最近一次和她联系是什么时候？」我都如实回答了。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妈了。

出事之后全家一起商量该怎么办。我爸不相信我妈会诈骗，他说：「可能是公司股东或者是某一个合伙人出了问题，调查几天就好了。」我们当时都抱着这种侥幸心理，结果一天拖一天，才发现事情越来越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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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见到母亲

2019 年过年之前，我们还抱着希望她能出来，但到了年后我爸就说：「事情确实有点困难了，可能要开庭宣判了。」因为我爸之前参与过公司的一些事务性活动，不能出庭，所以直系亲属只能我去。

我妈被逮捕之后，我第一次在北京见到她是在 2019 年 3 月开庭的时候。现在我无法描述法庭上的情景是什么样的，当时闭着眼睛不敢看，耳朵也不敢听。只记得那是一个不公开的小法庭，我和同案的一位家属坐在一起。

首先审的是同案的另一个阿姨，她是我妈的合伙人，她当庭认罪认罚。然后就看到我妈进来了，她比之前沧桑了很多。出事之前她都会定期去美容，常年染头发、做医美，保养得特别好。但当时她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头发被剃得像狗啃的一样，戴着手链和脚铐，精神并不好。

她走进来路过我的时候，我就想拉拉她的手，然后旁边押送她的警察，就赶快推开了我们。这段回忆我以前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我一直都逃避回忆那一天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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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判，十年

当庭检方说了很多令我难以置信的事情，例如我妈诈骗之类的，其实她有冤枉的成分。实际情况是，她认识了某个比较厉害的大哥，有一个招投标的项目，大哥透露可以让我妈来操作项目，成功之后再分钱。但是这件事情后来就被捅出去了，大哥为了明哲保身，不承认有这回事，我妈就背黑锅了。

这件事情是被人举报的，原告也就是拿钱运作想招投标的人，并不认为自己被诈骗了。我妈被逮捕之后，警方给原告打电话，原告对我妈的描述是：「她挺好的，一直在帮我们跑这件事情，不是诈骗。」

按说一般是经济困难或弱势群体才会申请法律援助。我们的家境不错，并且我爸认识很多行业内的朋友，但我妈拒绝找律师，她坚持要请法律援助律师。我爸觉得是有人授意这个案子不能讲太多，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全家一直都觉得是某种交换，我妈闭嘴就可以保外面的人太平。

但从法律来讲，我妈确实涉及了诈骗。这个案子前期调查了三四个月，民警跟检方的人在和我妈相处的过程中，都觉得我妈特别不容易。检方是一个女检察官，庭审结束之后检方哭了，她跟我妈说：「你是一个好人，你有你的不容易。但是我们有我们的原则，这是法律，这是国家赋予我的权力和义务，所以我必须要这样对你。」

他们破例给了我和我妈当面聊天十分钟和握手拥抱的时间。我妈告诉我：「照顾好妹妹，不要跟老爸吵架，照顾好姥姥。」我当时就像在梦游一样，想过最差三年、五年我们熬一熬就能过来，但没想到是十年。不能想象这十年没有我妈，这个家该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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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入狱后

庭审之后没多久我妈就服刑了，服刑之后的日子对我们来说反而好过一些，因为有盼头了，哪怕是十年的刑期，每过一天也都是在倒数。服刑的日子每个月几号、几点钟，可以见多久、打多久的电话，这些都是提前告知的。

2019 年 4 月，我妈当时在北京某女监服刑，她是特殊看管，所以我们见面的时候是一对一。见面的地方有个大玻璃一直通到房顶，里面坐着我妈，外面是我。我们只能通过电话沟通，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妈还特别操心的问：「妹妹好不好？爸爸好不好？哥哥的工作怎么样？表哥又怎么了？」还想让我去帮助他们。

我妈刚进去时捎给我的话，我都觉得是圣旨。记得她让我去找一个哥哥，跟人家多接触。我觉得一定是这个案子的隐情，对我妈减刑有帮助。结果发现她是想让我跟人家相亲。

我妈出事之后，我爸就有点一蹶不振了。因为爷爷奶奶过世的比较早，他也不和亲戚联系，只和我妈好。以前我妈不在家时，他就旅游、健身、遛狗，但是我妈入狱之后，他一夜之间老了很多，人也变得很古板和固执。他每天在家刷视频，骂骂咧咧、怨天尤人，并且妹妹还小，家里的事情就都扛在我肩上了。

其实前几年我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不想在这个事业单位工作，但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加上我妈没进去之前给我介绍了很多相亲对象，大家碍于妈妈的关系都追求我。但我妈出事之后，那些人也都消失了。

其中有一个男孩子很有背景，人也不错。我们俩第一次见面他就约在国贸一个很贵的餐厅，那顿饭吃了好几千，临走的时候他还送了我一张三万块钱的健身卡。他是一个非常殷勤的男孩子，我们三观也能合得来。但妈妈出事后他明显疏远了很多，就没有再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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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债 2000 万

我妈出事之后，判决书写了有 2000 多万的退赃，需要我们赔偿。然而账上已经很久没有钱了，也很难快速凑到这么多现金，再加上我妈的卡有些被冻结了，有些房子也是我妈的名字，卖出去需要一些时间。所以我爸当时拉着我跑了好几家房屋中介，把所有房子挂最低价打算最快卖掉，只留了一套 60 多平米的小房子给我上班用。

我妈的关系网，那些当官或做生意的叔叔阿姨，我都不认识。但出事之后，我就给他们打电话寻求帮助。记得只有一个阿姨给了我 10 万块钱，但大部分都表示帮不上忙。现在想想，这些人一听到我妈十年的刑期，不借也是正常的。

在我妈出事之前，是有一个前提的。我爸大概在 2016 年前后投资了一笔 P2P，并且把家里所有的资产大几千万 all in 进去，结果这个公司爆雷跑了。之后我妈赚钱就有点冒进了，所以做了一些踩着法律红线的事情。

我爸是一个极度需要认可，需要别人捧着的人。我见过几次卖 P2P 的理财经理，我爸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情绪价值拉满。他还认我爸当干爹，一起旅游了几次，所以我爸就把钱全部放在了他们公司。

爆雷之后，只要我妈说起诉或者闹一闹把钱拿回来一点，我爸就会生气，因为他男性的自尊心会受挫。后来有一次他喝多了跟我说：「很后悔，如果没有这个事情，可能也没有接下来的事情。」我说：「你不要自责，小时候不是学过吗？福祸相依，我妈进去也不一定是坏事。」我只能这么安慰他。

好在出事前小花的妈妈喜欢投资买房，虽然这种固定资产售卖起来耗时很长，但最终还是把 2000 万补上了。不过，对于小花来说，这并不是最大的压力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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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反目

我妈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家和百事兴」，以前逢年过节都是一大家子十几口人聚在一起，都很和谐。然而出事之后，有了很多利益问题。对于爸爸、舅舅和姥姥，我无法选择给谁站队。所以那几年我非常痛苦，夹在他们中间很难做人。

■图 / 曾经全家十几口人在海边过年住的别墅

记得第一次闹起来是我妈出事之后，公司要拆掉了，我爸和一个员工哥哥一起不眠不休打包了好几天，雇了两辆大卡车，把东西拉回老家。到老家之后，我的两个舅舅就扛着摄像机在等我爸，舅舅说：「这是公司的东西，我们要全程录像。」我爸就生气了说：「收拾东西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你们扛着摄像机，你们在防谁！」然后舅舅们就要搜员工哥哥的身。但是我爸当时觉得员工哥哥一直忙前忙后，公司也开不出来工资了，就给他塞了几盒比较贵的茶叶和白酒，这些东西就被搜出来了。

第二次闹是因为还钱。老家有个亲戚跟我妈有生意上的往来，我妈欠了他 300 万，确实该还。这个亲戚就找到我的两个舅舅，让两个舅舅找我爸商量还钱的事。两个舅舅对我爸态度特别横，觉得这个钱就该我爸出。但我爸说：「你来要这个债，要好好跟我讲，你们俩好吃懒做一个月拿两万块钱。不说让你们还债，但出个十万、二十万，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各说各有理。从这两件事之后，他们就彻底撕破脸了。

我姥姥极度重男轻女，她对我两个舅舅、表哥都特别好，但给我打电话的内容全是抱怨我爸做了什么。记得那是还没有宣判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打车去单位加班，在路上姥姥给我打了个电话，又是破口大骂，我当时就有点受不了了，我说：「你给我打电话就只是骂人吗？你没有问过我在北京好不好，我每天过得怎么样？」我姥姥说：「你有车、有房、有工作，你能过得不好吗？」她说完这个话，车在单位门口停下来了。我看到单位楼上有几个灯亮着，我就在想这些人加班的时候，他们家里的人是怎么跟他们讲的？为什么我们家人这么冷漠？如果我从这栋楼上跳下去，姥姥还会不会这样想？

现在我跟姥姥的联系也比较少了，但我妈是一个非常愚孝的人，她跟我打电话还是说一定要对姥姥好，逢年过节一定要给姥姥发钱。所以今年过年我还是给姥姥发了 8888 元的大红包，就只当是为了妈妈。这是她最大的心结，怕自己出来之后见不到姥姥。

记得小时候过年，大家一起包饺子，找饺子里的硬币、抽红包、表演节目，都特别开心。但是自从妈妈进去，每年过年就很冷清，只有我、妹妹、爸爸，还有一条老狗。其实挺怀念的，再也回不去了，可能妈妈出来后也回不去了，很多伤害的话一旦说出去，都是在心里抹不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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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的问题

家里出事的时候，妹妹只有十二三岁，正在小升初阶段。那么小的孩子，精神上肯定受不了，她不上学，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整天目光呆呆的。

我很想让妹妹进重点中学，如果我妈在老家的话，打个招呼很容易让她进重点校。但是我们家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人买账了。有一天我刷朋友圈，发现一个很久不联系的同学说拿钱可以进重点，我就相信了。我不想让妹妹觉得跟姐姐的生活差别太大，于是我就给了朋友圈里的人转了 21 万，这是我自己攒的钱。然而，妹妹并没有进重点校，直到第一个学期结束，我才彻底认清现实是被骗了。后来也是打官司，好在是大部分钱都要回来了。

妹妹十几岁的时候就到了叛逆期，她觉得家里把一切好的资源都给了我。我可以上私立、上国际部、出国，但她只能上一个划片的初中。「长大之后我连北京的房子都没有，因为唯一的一套现在被姐姐住着」这是她的原话。然后她还说：「你上了班之后还住家里，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她高一的时候就哭着给我打电话，要跟爸爸断绝关系，要把学籍转到新疆、西藏，因为那边好考，要去美国留学....我那段时间睁眼看到妹妹的电话就头皮发麻，就知道她一定作什么妖了。

我爸为了不让妹妹有太大的落差感，就拼命的用物质和钱来弥补。妹妹上初中的时候，一个月的零花钱就有 5000 块钱，十五六岁的小孩子，花钱大手大脚，家里出事后还疯狂买快递堆成山。

家里出事之后，我也有很大的落差感。有一次我去逛巴黎世家，看到一件新出的外套，穿上特别好看，但是我没有钱。我当时想如果我妈在的话，马上就买了，她绝对会说：「宝宝穿上真漂亮，就适合你！」然后我放下那件衣服，走出店门，就站在大街上嚎啕大哭。

■图 / 家里出事后，小花考了跳伞证解压

还有我以前出门都打专车，但现在都是坐地铁、骑电动车。我还卖了好几个珍藏的包，因为当时工资三五千，确实不够我的开销。然后跟一些比较有钱的朋友慢慢断了联系了，喝一次酒四万块钱，吃一顿饭两三千，我确实没有能力再跟他们社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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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光

我跟我老公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那时候我们家刚出事没多久。当时我们十几个人一起聚会，他叫了一个外卖，结果转天他竟然在群里发了一个群收款。一个人可能也就十几块钱，我就觉得这个人太抠了，背地里还给他起外号叫「小抠门」。

后来他追我的时候请我吃很贵的饭，包括我们有共同朋友在场，我了解到他的年薪很高。有一天我就忍不住问：「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你要这样？」他说：「那里面很多人我都不认识，我干嘛要给他们花钱？两块、三块我都不想花。你们是我的朋友，吃两三千我也会请。」当时就对他有了改观，我应该向他学习，因为我之前为了太多面子上的事情去花钱买单。

之后他一直追求我，有一天我拒绝他的时候，我就跟他讲：「我们家最近出了一些事情，没有家长会希望自己的子女找的另一半的母亲是服刑人员。我不自卑，但是我要跟你提前讲清楚。」他说：「现在外债还有多少？」我说：「还有 2000 万，但是你不用担心，我跟我爸已经在考虑卖房子了。」然后他当天晚上就没有回我，我就在想又走了一个。结果第二天他又来找我，他说：「我算了一下，我在南三环的房子值多少钱，现在一年年薪是多少，我努力一下应该能帮你还多少。」我当时就觉得他是真心的，立刻被打动了。

我们的成长背景特别不一样，如果不是妈妈出事，我们是绝对不会在一起的。他是在边远小城镇自己考过来的小镇做题家，在上大学之前没有来过北京，没有出过国。工作之后就跟别人合租，靠着自己打拼，先买了一个小房子，又以房换房。他觉得我善良、单纯，可能从小被保护很好的人都会这样，太容易相信别人。

之后我们很快确定关系了，因为那段时间我跟我爸还有姥姥、舅舅那边的人联系都很少了，不希望那些负能量涌向我。并且我的工作也没有什么前景，处在一个很迷茫的状态。然后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出现，他还帮我解决一些事情，我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光。

我一直不想结婚，因为我希望自己的婚礼是有我妈见证的，但是我又特别喜欢孩子，所以我们是生完孩子之后才领的证。我一直坚持不办婚礼，因为这事跟我爸也闹掰了。并且我没有让我老公去见我妈，我知道她的想法，她第一次见女婿一定是想收拾得很利索，穿得很整齐，很漂亮。

我跟我老公领证还有个原因就是想让我女儿赶快去见我妈，因为去探视需要手续齐全嘛。我生孩子的时候比预产期晚了一个星期，我妈在监区里没有我的消息听，听说急得还晕过去了。

■图 / 小花怀孕八个月时出游，想替妈妈多看看世界

时间过得也快，一转眼到现在 7 年了，特别有了孩子之后觉得时间格外的快。

我的女儿现在一岁半，我跟老公为了让孩子上学，抄底买了一个学区房。每个月房贷很高，我就想着要干点什么。怀孕的时候开始做母婴团购生意，现在越做越大，有八千多名会员，在北京算是前几名的社群了。

小花说，女儿出生后，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了，现在再回顾过去，最难的日子也都熬过来了，全家人在这个过程当中都有了成长，所以对她来说，可能母亲的入狱也不全都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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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祸相依

站在我的角度来说，我妈这个事情不一定是坏事。如果她现在还在赚钱，可能我还是大手大脚不知道珍惜的一个形象。但这些经历让我在 30 岁之前明白了钱很难赚，不应该不劳而获。毕竟靠父母庇佑能多久呢？

对我妹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这两年我明显能感觉到她的变化，她会去做一些兼职，也在努力学习。我的两个舅舅这两年也崛起了，找到了自己的工作。这就是我说的福祸相依，只是十年的代价有点太大了。

我觉得站在我妈的角度，她可能会想到，第一是不该让我爸投资，第二个是她不该去相信那么多人，很多人都是为了利益、为了钱来的。

图 / 有能力后小花带着爸爸和妹妹到海边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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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打算

小花每个月只要有时间就会去探望母亲，虽然刑期还有三年，但目前在里面每天都有要完成的学习和任务，生活也算充实。对于出狱后的生活，母亲和小花都有不同的憧憬。

我妈打算出来之后，把在里面听过的故事，还有她创业的故事都写成书。她还想跟我爸一块带着我的孩子去环游世界。我现在也是为了她多赚一点钱，就想让她享福。然后我想多生几个孩子，让她给我带。我有时候一想到她没有办法见证我女儿从小到大那些可爱的变化，我心里就特别伤心。我女儿生下来的时候，我趴在小床上看着她，她才睡觉。然后我就在想，肯定我小的时候我妈也是这么看我的。

我这个人很难做长远的打算，我想三五年内把我这个小事业越做越大，多攒一些钱，至少能扶持妹妹到她大学毕业，多给她一些经济上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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