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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见《薛怀义传》第八章 云苫雾罩

29

现在,武轮不再单纯的是团儿的敌手了,武轮和他的两个老婆一并成了武曌的敌手。

武曌对于有可能伤及自己统治的人,尤其是对于女性敌手,狠毒劲儿比团儿可要加倍、加倍、加加倍了。

武曌自认为自己眼中揉不得沙子,一旦发现了敌人,必欲置之死地。

一个太子,一个皇储,应该是我圣神皇帝手中的面团,怎么捏,他怎么成形才是,岂容两个女子在他的榻上枕边说三道四?而且这两个女子还在诅咒皇帝陛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过了几日,武曌突然命太监传令宣召太子妃刘氏和窦氏,且不许皇嗣武轮作陪,只要她俩入宫觐见。

小刘和小窦已经没有时间思虑、揣测,只有祈祷苍天保佑,平安地去觐见,平安地归回。

小刘和小窦二妃前去觐见圣神皇帝没有一刻钟,一群太监、宫女就旋风一样卷进了东宫,根本没有跟武轮打招呼,径直闯入小刘和小窦二妃的住处,乱搜乱翻,很快发现了诅咒皇帝陛下的铁证:写有武曌名字、腹上钉有铁钉的小木人儿。

武轮在自己的寝宫不敢离窝儿。约摸半个时辰之后,有一个小宫女来给他送茶水,他才问情况,小宫女说,大宫来的太监和宫女们已走了一会儿了。

武轮不敢乱问,他现在已被残酷的朝廷政治教育得非常机警又非常守规矩了。

武轮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母皇的监视之下。周围都是母皇部署的摄录的眼睛,在睽察自己的动静。蛰伏不动,还可能动辄得咎,只有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或可免除生命之祸。

夕阳已经西下,暮色渐而迫压下来,小刘和小窦两位妃子还没有回来。

左右担心地提示武轮,是否去太初宫问一问怎么回事?

武轮说:“没有必要。你们去把刘妃和窦妃的住处收拾打理好,原来是什么样,就保持什么样吧。”

翌日,二位太子妃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皇嗣武轮呢,一个人在书房里阅读书卷,似乎什么不正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过了几日,一个傍晚,武曌召武轮和她共进晚膳。

武轮到了,开始晚膳了,晚膳结束了,仍然和往常一样平静恭顺、执礼如仪,根本没有问两个妃子的事,好像两个妃子没有发生什么事似的。

刘妃和窦妃,有可能死得万分凄惨啊。

武曌心中暗暗称奇,想道,小子荣辱不形于色,喜怒不现于表,麻木成这样,总算让我给调教成了,不会影响我的皇帝宝座了。

武轮回到东宫,就跑进厕所,双手捶墙,泪下如注,把在晚宴上吃的饭菜都吐了出来。

这个前废帝今皇嗣,只是不出声的泣,不是有声的哭,更别说号啕大恸了。

最后,他从厕所里出来,仍像刚进去时那样,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寝宫。

刘妃和窦妃的失踪,再也没有线索,成了千古悬案一件。

武曌又向东宫派了几个侍女,她们应当是负有监视职责的。

团儿心想,武曌杀掉了武轮的大老婆、二老婆,现在又如此对待囚徒一般的皇嗣,皇嗣的路子走到头了。遂鬼使神差地想,主动毒死这个让武曌讨厌且让自己愤恨的男人,也可邀得一功。

团儿错会了圣神皇帝的意思,不知道新来的侍女其实是监视她的。

团儿想得到毒药,却不知道哪里有。

太常寺有两个乐工在东宫服务,其中一个叫芳斌的,勾引团儿且吹牛说自己是魏王武承嗣的人,以实际行动助魏王继位,即可飞黄腾达,至少做个宰相,团儿你不想做宰相夫人吗?

团儿目标远大,若自己真的立了不世之功,莫说宰相夫人,那就是皇妃、皇后的希望了。团儿提出,需要砒霜,芳斌当天晚上就给她搞到了。

团儿找到一个机会,把砒霜倒进了刚刚烹好预备进呈给武轮饮用的茶汤里,然后溜了出来,静候佳音。

行不义,必自毙。没有想到,团儿等到的是一根绳索把她绑了,另一根绳索把芳斌绑得结结实实,一对狗男女被抬到东宫的后花园,绞死后埋掉了。

团儿和芳斌的密谋,往武轮的茶盏里下毒,都被监视到了。

武轮的毒茶早被换成了无毒的,喝茶时什么也不知道。喝罢茶,看了一会儿书,就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武轮发现一个新的户婢代替了团儿站在那里。随口问团儿哪去了,回答说陛下把她调走了。

作为太子的武轮,在宫中处境愈来愈尴尬,每天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引起朝臣们议论纷纷。

武承嗣看出,要害时刻降临了,现在没有大动作,往后的戏就可能没法唱了。

只有把武轮整死,姑母才不得不把皇嗣之位给我。而武轮此时此际,日子最为难过,正是构陷其“谋反”的最佳茬口。

武承嗣找到来俊臣商议,让来俊臣指派心腹进行罗织,上告武曌,说“皇嗣潜有异谋” ,要有军事行动了。

武曌得到皇嗣谋反的密奏,果然指派来俊臣调查。

来俊臣领着衙役们扑入东宫,把武轮左右所有的人一个个拘捕起来审问。

太监、侍女们惨遭酷刑荼毒,实在忍受不了,就按照办案人一步一步的启发、提示,胡编乱造,诬陷武轮,也诬陷自己。

在东宫服务的太常寺乐工,又有一个名叫安金藏的,也被上了大刑。

安金藏忍着刑痛,向来俊臣大呼:“说太子殿下潜有异谋,真是天大的冤枉!胡编乱造的人,实在丧尽天良。大人若不信安某的话,我就把心挖出来。我的心会向上天申明,太子殿下,绝无反意!”

安金藏喊着,趁人不备,抓起旁边的一把行刑利刃,一下刺进自己胸部,用力向下一划,内脏都露出来了,鲜血流得满地,人就气息奄奄了。

自杀场面,假若出现在丽景门特别监狱,司空见惯。剖腹挖心鲜血淋漓的场面,竟突然演出在太子东宫,太震撼了,吓得宫女们大声惨叫,乱成一团。

立马有人奔去报告武曌。

武皇一听,事态如此严重啊。急乘轻辇,来到东宫。

武曌今生杀人如麻,但都是借手借刀干的。直接看到血淋淋的场面,也惊得什么似的,命唤御医赶紧来救人。

御医来到,命助手小心地将安金藏搬上临时治疗台。洗涤消毒安金藏的腹上刀伤,复位内脏,用清洁的消毒针和桑皮线缝好肚皮,然后敷药,包扎。

命大的安金藏,过了一夜,悠然还魂,慢慢苏醒过来。

安金藏睁开眼,看到皇帝陛下在俯身看着他——武曌又来看他了,就用尽气力,说:“启奏……陛下,太子……绝无……反意。”

壮烈的安金藏,似乎运行了一股神奇的力量。这种力量,拨动了武曌做为一个母亲的心弦。她叹了一口气,说:“唉,朕有儿子,却不能了解他,让你受苦了。好好养伤。东宫的事情不再调查了。”

武轮在殿中小阁的窗户向外看,见此情景,两腿一软,跪倒在地,眼望上方,任凭泪水向脸颊两边串串滚落:“苍天呀,苍天呀……”

这个时期,告密,就是举报,在朝廷内外,神州大地,仍然如火如荼。这种极其恶劣的小人作为、鼠类作为,已经渗透到人家院中。告密的人引诱别人家的仆夫、奴婢告发他们的主人,以谋取赏赐。

窦德妃,即武轮的二老婆,小楚王武隆基的生身母亲,被武曌不明不白地处死而不见尸体的小窦,其父窦孝谌,是润州刺史,没有因为女儿成为前皇妃和后来的太子妃而飞黄腾达,相应地也没有因为女儿之冤枉死去受到株连和迫害。

但是,窦孝谌的家奴许广华,发现窦家的土地比较虚,比较软,可以拱一拱,拱出点好处,就向朝廷举报说庞女士因为女儿窦德妃之死,深夜念咒,欲咒杀圣神皇帝。

最后,庞女士同其三个儿子窦希瑊、窦希球、窦希瓘一起流放岭南,窦孝谌贬职为罗州司马。

罗州也在岭南,是今天的广东廉江。

皇嗣武轮没有受到更多影响。但是,武轮的儿子们——武曌的皇孙们,皆被废黜亲王资格,幽禁宫中,不许外出了。

武轮的地位空前弱化。

好在武轮从来不争,否则他的日子早会了结,不可能住在东宫,做个聋子耳朵。

多行不义,昊天不容。武曌长寿二年,即公元693年,五月二十五日前后,河南、山东多地,暴雨连天,河水泛滥,尤其是黄河在山东棣州决口,官方救灾无能,百姓死伤无算。

数月时光,河南、山东广大灾区,百姓生活难以复原。

魏王武承嗣是武氏周朝最为不顾天地灾异,只管皇嗣属谁的第一人,忙着联络朝内朝外各种人等,上表请愿,暴“哈”姑母。

武承嗣征求到了超过五千人的联合署名,表奏请求武曌加尊号为“金轮圣神皇帝” 。念起来拗口,但其心可嘉。

九月九日,武曌“御万象神宫,受尊号,赦天下” 。

秋季,广大劳动百姓还没有从天灾中缓过气来,神都洛阳朝廷明堂的盛大欢会开场。

红色旗帜插满明堂内外。太监侍女,无论有无节目表演的,全都穿上了红绸衣服,鼓乐高奏,欢声滚动。

武曌在朝臣们的簇拥下,气宇轩昂地坐上高高的御座。

司礼郎宣读五千人联署奏表:“请加尊号‘金轮圣神皇帝’” 。

武曌郑重其事地接过联署奏表,等于“认了”新的尊号。

然后,“金轮圣神皇帝”宣布:赦免天下罪人。

紧接着,武轮和武承嗣、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四夷酋长依次拜贺,高呼“金轮圣神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把个武曌拜贺得光辉灿烂,笑不拢口。

文武大臣拜贺过了,宗室国戚、四夷藩臣、僧道女冠,依次而过。

“圣神皇帝”升级成了“金轮圣神皇帝” ,多了个金轮子,光怪陆离了,名头更重了,谁也别想推翻了。

又过一旬,武曌拨放巨资给春官府,祭祀部,命其召用技术人员和工匠,铸造“金轮”等七件宝物。整成了,陈列在朝会的殿庭。

每次朝会,文武百官面对着的,中间是一个女皇帝和一副金轮子,两边各三件宝物,一边是宝象、宝马、宝珠,一边是宝臣、宝兵、宝女。合起来,一共七件“宝贝” 。

武曌心里暗自好笑。“金轮圣神皇帝”,看起来他们都深信不疑了呢。

武曌长寿二年,公元694年了,又一个新春来了。

在位十三年的后突厥可汗阿史那骨笃禄也在冬季去世了,由于其子年幼,其老弟阿史那默啜夺取宝座,自立为可汗。自立也罢了,冬季草原枯寒,腊月间侵扰武氏周朝的灵州,抢掠财物。太他妈坏了。

灵州,是今天的宁夏灵武。

此类遭受侵略的紧急军情,应有快马飞速向洛阳报告。但不知道是突然受到侵略,边防军仓皇之中无法派出快马,还是中途道路受阻,因故延迟。总之,武氏大周反应迟滞,征讨军队正式从洛阳出发,二月都快过去了。

武曌派遣右鹰扬卫大将军薛怀义为代北道行军大总管,李昭德为副将,驱兵二十万,教训阿史那默啜。

30

在行军路上,薛怀义与李昭德为到了前线如何作战争吵不休。

李昭德对自己的才能,和对后突厥情形的把握,都自认厉害,他且觉得薛怀义出身低贱,未受过正式教育,仅仅是女皇帝的男妾,榻上实操的职业炮手,对他那是彻头彻尾的藐视。

薛怀义仗恃帝宠,看不起所谓受过正规教育的官员,觉得他们没有实际能力,心里经常有强烈的憎恨和敌意,对李昭德更反感,又有些嫉妒,言行肆无忌惮。

薛怀义和李昭德,都是武曌的宠臣,两个人之间早已埋下了许多火药,如今因为战略战术不同,发生争执,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不管怎么争执,薛怀义是统率全军的大总管,李昭德是部下,薛怀义高声叱责李昭德的不逊与无理,李昭德也发现薛怀义不好惹,遂暂时道歉,总算相安无争了。

阿史那默啜听悉二十万大军前来征讨,自知不敌,再说吃穿用品也抢掠过了,在大军未到之际便撤退了。

突厥人逃走,薛怀义率领的大军在未达灵州以前,也就反身折回洛阳了。薛怀义等于捡了个大功。

这年春季,武曌任命李昭德为检校内史,宫廷政务名誉秘书长。

李昭德是武承嗣恨而无措的主儿,薛怀义可不怕他。

有一次在朝堂上讨论事情,意见不合,薛怀义挥起拳头便打李昭德,打得李昭德歪斜踉跄,惊慌恐惧,赶紧认错,请求宽恕。

李昭德向薛怀义请罪,可长了武承嗣的志气。武承嗣干起“媚姑妈邀恩宠”的事情来,劲头更大了,势头更奇葩了。

武承嗣心中像燃烧着一把火,急躁难安。消极地等待肯定不是办法,必须以更加积极的手段,博得姑妈的欢心。

想起上一次的甜头,决定继续顺着杆子爬,再如法炮制一次。

没过多久,武承嗣又想出了一个更厉害的尊号“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征求了两万六千多人等支持,比上次五千多人的支持,声势浩大了五六倍。

而且,此番不是“联署”——联合署名,而是真人上阵。全部人等,集合起来,自则天门前外游行到太初宫前,高呼口号,“越古金轮,圣神皇帝!越古金轮,圣神皇帝!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又戴了个大帽子“越古” ,超越古代。

武曌一听,加上个“越古”就是爽。于是,集合百官万民,驾临则天门楼,欣然接受新号。然后宣布大赦,改元。

武曌的另一个家侄武三思,看得眼红。

武承嗣这小子跟我同岁,只不过大几个月,皇上姑妈就选上了他?

他捧姑母的臭脚,想做皇嗣,我武三思比他还灵透、聪明,难道不想做皇嗣?我还是长房出身,爹爹是他的伯父,应当排在他的前面呀。

瞧他那德行,像个能继承大业的胎子吗?阉了他的鸡鸡,让他当个太监还差不离。

我武三思,有才有貌,人见人爱。神都街头妓馆的美人儿,谁个不知。表妹太平公主就夸我,没有夸过武承嗣他那熊样儿。上官婉儿,光彩照人,闱帐风情,香酥胴体,谁人得享?我武三思啊。

姑妈不是他武承嗣一个人的姑妈,也是我武三思的姑妈。兴许他献媚,就不准我邀宠?

不行,得跟他斗。他名字叫个“承嗣” ,我做上真正的“承嗣” ,有何不可?可,完全可以。

脱颖而出,让姑母瞧瞧。咱们老武家,除了武承嗣,更有武三思。

怎么脱颖而出?这是个问题。

再给尊号加几个字?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新点子!呼唤新点子。一个人脑袋瓜不够使,召集心腹,开会商议。

心腹们都到了,一边喝酒,一边掰扯。

皇帝需要的当然都是歌功颂德、神化美化,上个尊号,又一个尊号,缺点很明显:都是字词儿,不是东西。

咱要搞个“东西” ,硬邦邦的“东西” 。这样一对比,才显得咱“硬核” 。

经过充分的切磋研讨,决定以“天枢”巨柱来否定、贬黜大唐朝廷的落后,肯定、歌颂武氏大周的先进。

妈的吧,越想,这个家伙越有分量,武三思几乎要拍案叫绝了。

立即行动。武三思也征求朝廷官员联署,还多了一些四夷酋长。

联署之后,一共上千人,在武三思的率领下,立于朝门之外,高呼口号,“志圣德,铸天枢!志圣德,铸天枢!志圣德,铸天枢!”

他们恭请用金属铸造硕大无比的金属纪念柱“天枢” 。

武三思的所谓“天枢” ,为一耸天巨构,铸成后竖立在洛阳皇城正南的端门之外,艺术造型,高大无比,华丽无双,铭刻黜唐颂周的文字,颂扬神皇的不朽功德,让四夷万民共仰之。

武三思还有配套的筹措金属原料的方案。不用朝廷一文钱,筑造资金大半由“诸胡”——胡商们自愿捐赠。

西域商人实在是实在,是否“自愿” ,只有天知道。遇到武三思这个铁筢子,不捐哪能成呢?

如果“诸胡”所捐资金用来购买铜铁仍然不够,则征民间农器作为补充。

武三思这个邪恶分子,竟然毁掉民间农具,来铸造邀宠的摆设。农具是农民的命根子,这么做,不是要害死农民吗?

武曌一听,好主意啊,御心大悦,“以姚璹为督作使。诸胡聚钱百万亿,买铜铁不能足,赋民间农器以足之” 。

任命姚璹为“天枢”铸造官。

武三思果然“发动”所有胡商,捐钱。募集到了一百万亿,购买铜铁。

不够,组织“征铁小分队” ,窜到农民家里,征收犁、锄等耕田器具,征收铁锅等炊事器具,添加进去。

铸建“天枢”是个从来没有过的浩大金属工程,建立指挥部,招收能工巧匠,预定工期为一年,承诺尽量提前整出来,向朝廷献礼。

武承嗣、武三思堂兄弟俩,憋着劲,比赛着讨武曌的欢心。

呈奏、请愿、上尊号、铸天枢,给武曌带来不小的兴奋和愉悦,但是,一波一波地献媚,热闹总会过去,就又空虚无聊了。

虽说没有什么病,虽说还保持着榻上作业的兴致,但毕竟古稀了,精力大不如前了。

每天晚上临睡前,两个宫女趴在两边,上上下下地按摩好半天,腰腿才会活络。可是睡一觉,再一醒来,就没有瞌睡了。

没有瞌睡,就要思谋事情。主要是皇嗣,接班人选,困扰着失眠的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到天亮。

想不出满意的办法。连比较满意的办法也想不出。

榻上男女操作,也不如以往了。薛怀义的猛烈也好,沈南璆的温和也好,有时候四五日没有期冀,完事后也会好多天浑然相忘。

自己的男女欢情淡化了,看管上官婉儿更加严格,不许嫁人,不许偷人。

似乎把上官婉儿弄成旷女,自家的孤独感方才减弱点?难以理喻。

再就是热衷于祥瑞吉兆,奇闻异事。以其为寄托,好摆脱心中的烦恼?

朝廷内史、私人秘书上官婉儿,承担文字工作,也得考虑生活服务。注意到武曌的精神状况,就部署人力,四面巡访,找寻线索,给陛下解闷儿。

手下报说,麟趾寺中住着一个老尼姑,自称“净光如来佛” ,说能预知未来。净光,女秃何其胆大,不知道武曌是“净光天女”吗?

另有报说,洛阳嵩山中有个和尚叫韦什方,很有法术,能给人算卦治病,所在寺院的香火很是旺盛。

上官婉儿把老尼姑和老和尚的事迹上奏武曌,武曌颇有兴趣,宣召男女两个离奇佛徒进宫。

老尼、老僧进宫谒见的日子,武曌把白马寺住持薛怀义也唤来作陪。

老尼姑红光满面,能说会道,不但竟敢自封为“净光如来” ,而且吹牛说可以预知未来五百年的事情。

老和尚韦什方更绝乎,说自个是三国时候的人,曾经见过东吴大帝孙权,又到许都、洛阳和邺城拜访汉相曹操,曹丞相太忙,一直没见着。

问他的年龄,他说:“推算起来,已有四百五十多岁了。”

这个老头比那个老婆更能瞎掰。

曹丞相公元220年逝世,孙权是两年后的公元222年才被曹丞相的儿子魏文帝曹丕册封为吴王的。他假若真的见过身为“东吴大帝”的孙权,必定是公元222年以后的事情,又到许都、洛阳和邺城拜访公元220年已经仙逝的汉相曹操,不是“见鬼”吗?

老尼和老僧,互相呼应,装神弄鬼,无非迷惑世人,骗取钱财而已。

老尼姑还带来的有个伴侣,是个胡人。胡人站在她的身后,更是邪乎,插话说——竟敢胡乱插话——自己已经五百多岁了,容貌像二十几岁的人,是整天服用“大力丸”一类的神药的效果。

五百多岁了,比在座的老和尚韦什方还年长五十多岁,老韦怎么不起身暴打老尼姑这个贼男人呢?

陪同接见僧尼的薛怀义越听越觉得离谱。

当年他还是冯小宝,走江湖的时候,也会用自己的年龄行骗,以便多卖些大力丸。没有想到,这几个东西却骗到朝廷里来了。

薛怀义咬着牙齿,面生愠怒,眼睛直瞪瞪地照着他们,像是准备爆发了。

没想到老胡人机灵,向着薛怀义施出一礼,款款说道:“请问这位就是薛师吧?鄙人二百年前见过您呢。是在南齐朝廷海陵王的殿堂,那时您老是海陵王的功勋大臣,跟您现在一模一样。您可是一点儿也不见老呀!”

诶哟嘿,“哈”陛下武曌,把武曌的面首薛怀义顺便也“哈”到了,而且像是事先踩好了点,“哈”得更狠,把个薛师“哈”乐了。

“这倒出奇了。”薛怀义说。说着想,我原来是那个什么南齐海陵王的大臣?

也许是真的。前身是个大臣,可见早有造化。

胡人冒险插科打诨,说的比唱的还奇妙,居然将殿廷的气氛缓和下来了。

武曌听着这一场对话,看着这一场演出,只感到云苫雾罩,奇事异情,有些入迷。

当然武曌是个惟物主义者,不是很相信这些。但是起码有一方面让她产生了兴趣,那就是“养生” 。

老尼、老僧、胡人,好像都有他们的养生秘诀。让他们说出来,对延年益寿一定是会有裨益的。

于是武曌将计就计地赞赏三个“高人” ,赏赐他们很多财物,让他们谈一谈养生秘方。

这三个“演员” ,还真的开动脑筋,回忆着、思谋着,秘授给武曌陛下一些返老还童的法子,包括几副很是日怪的药方。

武曌邀三个“异人”住在宫中,每日赏赐吃喝,自己则在试用他们所献的多个返老还童的秘方。

过了一阵,放走了老尼姑,放走了胡人,只留下老僧韦什方。还赐“武”姓给韦什方,成了武什方,让武什方跟从左右,消闲解闷儿。

又过了一阵,武曌竟封武什方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最高监察院顾问,兼任副宰相。

老和尚成了三品高级官僚。

制书说:“迈轩代之广成,逾汉朝之河上。”他胜过黄帝时代的崆峒山得道者广成子,超越汉朝的琅琊台老神仙河上公。

31

广成子是个得道者,住在崆峒山上。黄帝想得道,去拜问。登上崆峒山,可开眼界了。云雾缭绕,霞光弥漫,青松立地,翠柏接天,广成子坐在山巅闭着眼睛养神儿。

黄帝小心趋行向前,说自己“想求大道的精髓,好用它治天下” 。

广成子眯着眼说:“自从你主持工作以来,天上云气不聚,地上草木枯干,太阳失却光辉,月亮消去色彩。还问什么大道呢?”

黄帝愣了,本人一世英名,没想到广成子如此讥刺和不屑。好在黄帝也修炼过,有些忍性。细细思谋,觉得广成子有道理,自己智谋庸常,治理天下当然劳而无功、白费精神,遂赶紧再拜,说:“我讲实话:管它天下洪水泛滥呢,我是为了完善自我,希冀成仙,才来请教大道精髓的。请告诉我吧!”

广成子这才抬起眉眼,为黄帝吟诵了一首诗歌。

广成子的诗,早已失传,幸好任见先生有,晾晒于此,聊补欠缺之憾。

至高的道,它的精髓,不惟深远,而且暧昧。至大的道,它的极致,不惟厚重,而且沉寂。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坚守散淡,保持清静。莫劳形体,无为无争,无所用心,神形自宁。阴阳之气,各居其所,天地万物,各司其政。

至高至大,道其惟一,坚守内心,静默自身。各能如此,和谐相生,百和之境,万物昌盛。

广成子说黄帝:“照着做吧。一切都可以有了,长生自然不在话下。我已经活过一千二百多岁了,你看得出来吗?”

河上公,亦称“河上丈人” ,“河上真人” ,是历史上齐地琅琊一带的高隐之士,但其姓名生地无人能知,据说有《河上公章句》 ,是河上公最早为《老子》做的注释。

河上公修仙得道之处在琅琊附近的天台山。

东晋人葛洪的《神仙传》记述曰:“东海外有山曰天台,有登天之梯,有登仙之台,羽人所居。天台者,神鳌背负之山也,浮游海内,不纪经年。惟女娲斩鳌足而立四极,见仙山无着,乃移于琅琊之滨。后河上公丈人者登山悟道,授徒升仙,仙道始播焉。”

东海外有仙山,叫天台,是神龟背着的,不知多少年了,上面住着神仙。

古人传说,女娲大神仙斩掉神龟的四只脚,支撑坍塌的天穹,神龟被斩死,仙山没有着落了,到处漂游,女娲就把它移到琅琊了。

河上公老丈人在天台山修道授徒,山更出名了。很多喝醉了酒的人在天台山上晃荡,醉眼朦胧,说看到“河上公坐痕犹存” 。

如果石头上真有坐痕,说明河上公老方士的屁股功着实了得。

汉朝的文帝刘恒对“道德”推崇备至,但有所不懂,常常四处寻访,希望遇到指点迷津的人,听说了河上公,派使者召之,不至。

刘恒不悦,于是驾临河上公的小茅屋,批评老头。老头不理睬。

刘恒教训老头说:“《诗经》上讲,普天之下,哪一片土地不是君王的?四海之内,谁人不是君王的臣民?老子也说过:‘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君王属于‘四大’之一。你即使有道行,还不是我的子民吗?为何如此自高自大,将君王不放在眼里呢?”

河上公听完文帝的训诫,也不吱声,一拍巴掌,身子腾空而起,稳稳地悬在几丈之高的地方,俯身向仰视他的汉文帝说:“本老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中又不为人所累,怎么能算是你的臣民呢?”

刘恒心知已遇高人,马上拜揖说:“本人无德无才,承蒙祖上福荫,继承帝业。才疏学浅,深忧难堪重任。虽然忙于理政,可又一心向道,由于愚钝无知,难以明了经义,祈望公公予以教诲。”

河上公见刘恒一片诚心,遂落下身来,将两卷经书相授说:“这是我一千七百年前批注的经书,回去好好研读吧,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了。”

武曌将嵩山武什方老和尚比作广成子、河上公,给予三品宰相级待遇,是下定了重用的决心,将朝廷宗教工作大任赋予老和尚了。

同时,也可能,武曌对原宗教大臣薛怀义的高歌猛进不大适应了?

武什方毕竟是个流氓混混儿,到了真正的官场,还是天下首脑机关,武氏朝廷,只有窘迫无奈的份儿。

加之薛怀义的瞪眼、挥拳,武什方岂能长久处之?

在武曌的宫中前后一共“坚持”了三个月,估计是实在受不了了,武什方主动提出来,要辞别,“乞还山” ,请求还归山林去。

武曌也不挽留,准了武什方的请求,让他回嵩山去了。

武什方走了,武曌把过铜镜自我鉴定,不由轻叹:“乞长生,求不老,不过是‘镜中花’ ,‘水中月’ 罢了。”

薛师还是心腹之人,至少仍然是武曌的心腹上之人。

周廷任命王孝杰为瀚海道行军总管,但瀚海道军务受朔方道行军大总管薛怀义节制。

司宾卿、外事招待官员豆卢钦望,揣摩圣意,得以升为内史、宫廷管理局总管,现在巴结薛怀义,发出倡议:要求九品以上的京官,每人捐出两个月的薪俸“拥军” ,支援边疆军队的军费开支。

豆卢钦望非常想借此倡议博得武曌的好感。

豆卢钦望的爷爷豆卢宽,是隋朝皇帝杨坚的外甥,和次帝杨广是表兄弟。隋朝灭亡之后,豆卢宽顺延转移到了唐朝。先帝李世民时期,升为礼部尚书兼左卫大将军,逝世后获得了陪葬昭陵的荣耀。豆卢钦望的父亲豆卢仁业,在先帝李治时期任左卫将军。

因此,豆卢钦望也算是名门之后。

贵族升迁顺利,武曌掌权以后,在长寿二年,内史、朝廷事务秘书宗秦客犯罪被流放,豆卢钦望接替了宗秦客的职务。

豆卢钦望举止、礼貌,甚合规矩,经常注意适应人际关系,所以官运亨通,做到宰相一级,未受什么挫折。但是豆卢钦望没有什么才能,撸起袖子加油干也出不来什么政绩。

另一个内史,朝廷事务大臣是与豆卢钦望形成强烈对比的李昭德,才能出众,颇受武曌信任。

宰相群体,除了李昭德与豆卢钦望,还有韦巨源、苏味道、陆元方、杜景俭、姚璹、杨再思等。

武曌信任和重用李昭德,自然会形成众星拱月的局面,万事都顺着李昭德的意思,豆卢钦望好像成了点缀。

豆卢钦望这个公子哥儿出身的官僚,对李昭德不以为然,总想寻找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干,露一露脸。

机会终于有了。豆卢钦望观察瞭望之后,发现朝廷的各项开支不断增加,军费紧张,遂思谋数日,倡议九品以上的京官“主动”捐出两个月的薪俸支援薛怀义的军队,让财政部门从六个月的俸禄中逐月扣除。

想到了皇帝的心坎上,皇帝自然会高兴。皇帝高兴,自己的恩宠就来了。

豆卢钦望也知道,要九品以上的京官每人都奉献两个月的薪水,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他绞尽脑汁把倡议书以大纸大字抄写,却是佶屈聱牙,十分难懂。

百官们看了豆卢钦望的倡议书,不知所云,但这是宰相代表群臣上奏皇帝的章疏,应当没有大问题,只好附和着签名盖章,但是,议论纷纷。

有的官吏水平高,看出了倡议书背后真正的意图。他就是左拾遗、朝廷内务秘书王求礼。王求礼挺身而出,表示反对。

王求礼是一个坦荡而勇敢的官员,性情刚直,忠謇敢言。

曾经三月下雪,凤阁侍郎、马屁干部苏味道等人赶紧奉承武曌,张罗着写出奏表,说是祥瑞,大肆拜贺。

王求礼当时是个实习官员,大胆地斥责那些哈巴狗:三月本该艳阳照耀,反而下雪,是阴阳不调,属于自然灾害,岂能当做祥瑞!如果三月降雪是为瑞雪,那么腊月打雷岂非瑞雷?

王求礼的斥责,使苏味道等灰溜溜的,受到举朝嗤笑。

武曌也只好借台阶下驴,说:“不要上奏了,都去扫雪吧。”

武曌蓄养男宠,是宫廷内外公开的秘密。谁都知道,原名冯小宝的薛怀义,早年的身份是市井混混,在街市上摆摊子卖假药,经安定大长公主试用后推荐给武曌,深得宠爱,一步登天。

为了掩人耳目,武曌先改冯小宝的名字为薛怀义,又让他剃度为僧,做白马寺住持。

为了让面首有个堂皇的理由出入宫廷,并给其树立声望的机会,武曌进一步让薛怀义主管后宫修建事宜,住在宫中。

若是一个男皇帝,搞多少美女都不会有说三道四的,武曌是个女人,弄个壮硕的男郎在榻上使用,闲话非议满天飞。

看不惯的人不少,私下斥责的更多,但敢于明说甚至进谏的,好像只有左拾遗王求礼一人。

王求礼呈奏说:“太宗时,有一个名叫罗黑子的人,弹琵琶技能高超,太宗让他入宫教宫女们演奏,先把他阉了。薛怀义有些本领,可以随意出入宫廷,但请求把他阉了,成为太监,以纯净宫闱的风气。”

武曌先一晚与薛怀义榻上实操娱乐,非常愉悦,当天心情甚好,读到王求礼的奏章,哈哈笑了,把那奏章扔在一边,道:“这个求礼,求得荒唐哟。阉了小薛,还有什么实用价值啊!”

武曌拆除东都洛阳宫的正殿,在其地址上修建了明堂。明堂的总监工,就是面首薛怀义。

花的是朝廷府库的钱财,搞得体积高大,装饰华丽,金碧辉煌,豪华奢侈。圆形屋顶上,还装有展翅欲飞、黄金鎏遍的铁质凤凰。

对于神都洛阳这座建筑奇观,王求礼始终表示反对。竣工的时候,痛切地上书陈说道理:“古代的圣王,居住在茅屋里就能治理天下,驾着牛车马车代步,就能服务社稷。如今的明堂,堂皇富丽,极尽工巧,简直可以与夏朝末帝的瑶台、商朝末帝的琼宫相提并论了吧?”

王求礼的谏章言语,极为激烈。若是其他人这样拂了逆鳞可能就会遭罪,王求礼为人正直,武曌知道他没有歪心邪意,未做追究。

如今豆卢钦望为了讨好武曌的面首薛怀义,倡议九品以上的京官每人捐出两个月的薪俸,支援前线军队和边疆屯垦建设,王求礼又站了出来。

王求礼义正词严地说:“明公禄厚,输之无伤;卑官贫迫,奈何不使其知而欺夺之乎?”

豆卢阁下,位高禄巨,家中必有丰厚的资产,捐纳多少都没有关系,拿出两个月的薪水无关痛痒。像下官这样秩级低贱,经常寅吃卯粮的贫穷人,如何负担得起?为什么要榨取我等两个月的度日费用呢!

王求礼质问豆卢钦望,怒容满面,理直气壮。

豆卢钦望竭力地像保持往常的态度,脸部表情却不由得僵硬尴尬,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嗫嚅:“已经奏呈皇上,皇上并无批评。已经奏呈皇上,皇上并无批评。”

王求礼豪情万丈,进一步斥责豆卢钦望:“陛下富有四海,军国有储,何藉贫官九品之俸而欺夺之!”

圣神皇上,拥有天下,国库和军费丰足,为什么欺压我们小官,夺走我们的俸禄!

身为低级官吏,人人生活贫困,为什么要掩蔽皇家和高官的富裕而逼迫穷人捐款呢?

当时的宰相是三品官,计有薪俸五千一百钱,津贴一千一百钱,杂费补助九百钱。五品上卿,本俸三千钱,津贴及杂费补助合计六百钱。九品小吏本俸一千五百钱,杂费补助四百五十钱。

但是当时官员的家族都很大,他们除了正房老婆之外,都有妾妇若干,生有很多子女,加上仆从、侍女、车掌、马夫等,花用浩繁。

对于年老的父母,必须善尽孝道。儿女教育,也得花钱。嫁女儿,需要相当多的陪嫁。

洛阳的米价,受丰歉影响,一斗在五至十钱之间。官员有免税特权,然而在攀比成风的社会,想维持相当体面的生活,殊为不易。

九品官是最低级的公务员,他们还得“孝敬”上司,贿赂以求升迁。

唐朝和武周时期,贿赂已是公开的秘密。低级小官为了收支平衡,经常费尽周章。

王求礼的官位,是从八品上,人又刚直清廉,家庭经济窘迫。他想到事关所有贫穷官吏的存亡,不禁冲动起来,要替大家说话。

豆卢钦望告御状了,向武曌奏说,王求礼不可原谅。

官官相护。司宾少卿、外事接待部部长姚璹帮着豆卢钦望说话。

姚璹的家族,曾因李敬业扬州起兵之事受到株连,姚璹本人也被左迁。挫折教训了姚璹,使他学会了阿谀奉承。揣摩武曌喜爱祥瑞的脾气,姚璹常常在工作之余,巡视山川,收集山川草木中有“武”字的名称,整理之后上奏武曌,武曌因之“大悦” ,把姚璹调回洛阳,擢升为天官侍郎、人事部副部长。

姚璹说:“王求礼不识大体,对形势认识不清,胡乱说话!”

王求礼针锋相对,当仁不让,斥责姚璹:“像姚部长你这样,是识大体的人吗?你识大体就该多捐出两个月的俸禄!”

由于王求礼带头拒绝,豆卢钦望倡议官员们捐纳薪俸之事“遂寝” ,好像睡了,最终也没有实行。

但是,武曌提拔了司宾少卿、外事接待部部长姚璹为纳言、朝廷事务顾问,“同平章事” ,予以宰相实职。

同时,任命左肃政中丞、副总监察长杨再思为鸾台侍郎、副相,洛州司马、京畿卫戍司令部秘书杜景俭为凤阁侍郎、立法院副立法长。这两个人一并“同平章事” ,操办宰相实务。

32

内史大臣李昭德奉武曌之命,这年把洛阳郭城的城墙加厚、加高、加固了一遍,虽未上战场也算立了大功。这年是延载元年,公元694年。

李昭德在营建神都城墙的工作中,筹划创建了文昌台以及定鼎台,还重建了上东门、长夏门等城门,宏伟壮观。

而且在朝廷事务方面,李昭德深获武曌信任与重用。

当时,武承嗣兼任文昌阁左相。李昭德进谏说:“武承嗣已然封王,不宜再任宰相。自古帝王,父子之间犹相篡夺权力,何况姑侄?”

于是,武曌将武承嗣改任为太子少保。太子少保,有职无权,此时更是有职无事,虚衔一个。同时任命李昭德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做了宰相。

因循守旧、姑息保身的元老重臣,外表如猫一般温驯,内心隐藏着虎狼、毒蛇一般的狡猾与残忍,只要觅到机会,立刻对人发动袭击。

此类大臣,干正事一大群不如一个李昭德,害起人来却不弱势。他们污蔑李昭德“恃其委遇,专权使气” ,仗恃武曌的高看,运用大权,意气用事,周围都只在依附他,不敢纠正他的过失。

尤其是武承嗣,早就怀恨在心了。打听出李昭德在皇嗣一事上曾秘密建议武曌,更使他下定决心,要报复李昭德。

由于武承嗣的加劲活动,渐渐地,对李昭德,“人多疾之” ,众人都看不惯,有点憎恨他了。

前鲁王府功曹参军丘愔上疏抨击李昭德。

鲁王是先先皇帝李渊的第十九子李灵夔,被武曌镇压了,功曹参军,是府中人事局管理,丘愔,他的姓名念起来,仿佛那种善钻泥巴的软虫,在朝廷人事工作中钻出成果来了。

丘愔奏参李昭德说:“臣观其胆,乃大于身,鼻息所冲,上拂云汉。蚁穴坏堤,针芒泻气,权重一去,收之极难。”

我看他的胆子比身体还大,平日鼻孔朝天,喷出的气息上冲霄汉。蚂蚁的小小洞穴,可以崩裂、毁掉巨大的堤岸,针尖的轻轻一戳,可以使气球泄气、干瘪。天下重任不可轻易委托于人,应该防微杜渐。重要的权力一旦旁落,再要收回就很困难了。

看吧,真是一根“蚯蚓”啊。

不光丘愔上奏弹劾李昭德,“长上果毅”邓注等人,也持同样观点。

“长上果毅” ,这个官职乍一看像做水果生意的,其实是京师洛阳禁卫军副司令,高级武官一枚。

邓注身为武官,也能弄墨,撰写了一篇长长的文章叫《硕论》 ,好几千字,叙述李昭德专断独行的事状。

凤阁舍人、立法官员逄弘敏,逄,读“旁” ,旁边的那位官员,拿到了数千言的《硕论》 ,转身呈奉武曌。

看起来,武氏周朝的权力监督和自然抗衡已然形成了,越古金轮圣神皇帝以下的大臣,哪个权力过大,便会有大僚出来攻击,请求打压。

弹劾李昭德成了“一片”声音,武曌深切地感受到,李昭德的敌人太多了,他已经孤立无援了。

武曌虽有处置李昭德的想法,终究还是难以割舍。

她召来了新近提升的纳言姚璹,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李昭德还是难以成为大器。如果真的像群臣所弹劾的那样,不能将太多的朝廷大事委任于他。继续放任,他与百官不和,则或为朝廷带来祸患。”

武曌是在说出自己的担忧,也像听听姚璹的意见。

姚璹不做表态,他没有任何意见,只是默默地倾听,缓缓地点头。

武曌贬逐李昭德到南宾做县尉。

南宾是今天的广西灵山,县尉是衙门治安科科长。

凤阁侍郎、最高立法院立法官周允元,弱冠之年即中进士,累官至今同平章事高位,为政勤谨,他与司刑少卿、最高法院副院长皇甫文备,上疏弹劾内史、朝廷大顾问豆卢钦望,及同平章事、宰相韦巨源、杜景俭、苏味道、陆元方等五人。

周允元认为,这些人身居宰相高位,只知明哲保身,不为皇家效力。

这些所谓宰相,从不对皇帝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不肯比别人多做一件事,多出一点力,彼此之间还非常默契。

一群行尸走肉,身穿紫袍,手持牙笏,晃荡于朝廷。

其中最恶心的是苏味道,不论什么事情,只要有争论,他必定支持左右两端,黑白都好,从不表明自己的态度。因此许多朝臣背后称苏味道为“苏模棱” 。

对苏味道不为朝廷干活,只知顾全自己的丑态,周允元实在无法忍受。

“居高位,领厚禄,却无用至极” ,周允元心里将这些宰相骂了一个遍,“准怪李昭德看不起他们,办事专横,又旁若无人。”

周允元决心将这些人赶出凤阁鸾台。他和同道的司刑少卿、最高法院官员皇甫文备商量这件事。于是,二人同时奏本,进行弹劾。

周允元奏称:“自内史豆卢钦望始,现今的宰辅莫不比赛无所作为,把坏事都归于李昭德一人。他们人多势众,却未能匡正李昭德的专横,身负辅佐朝廷的大任,实有怠忽职守之嫌,其罪不可饶恕。”

武曌也看出了周允元指出的问题,于是,一拨懒政宰相全部被贬。

豆卢钦望贬为赵州刺史,韦巨源贬为鄜州刺史,杜景俭贬为溱州刺史,苏味道贬为集州刺史,陆元方贬为绥州刺史。

赵州,今之河北赵县。鄜州,今之陕西富县。溱州,今之重庆綦江。集州,今之四川南江。绥州,今之陕西绥德。

贬逐了几个占茅坑的角色,干部岗位上需要补充。

武曌任命文昌左丞、朝廷政务院左秘书长李元素为凤阁侍郎、最高立法院副官,左肃政中丞、副监察长周允元为检校凤阁侍郎、代理最高立法院副立法长,一并为同平章事、行宰相实务。

晚秋季节,天气干寒,在李昭德离开神都洛阳,出发前往岭南的次日,洛阳郊外百姓进贡一枝盛开的梨花。

梨花应该在春天盛开,这枝花误判季节,凌冰绽放,是有病了。

升朝之前,武曌举着梨花,让宰相们看,问道:“卿等以为这花象征什么?”

宰相们都认为是吉兆祥瑞,纷纷唱好。

“昔日周王之盛德,也不及今日之陛下。”

惟有杜景俭,意见相左,他说:“今草木黄落,而此更发荣,阴阳不时,咎在臣等。”

现在季节,草木枯黄凋落,这棵梨树却开了花,乃系政治缺失导致阴阳错乱,过失在我们这些人。

杜景俭说着,还俯下腰身,鞠躬谢罪。

武曌说:“杜卿,真宰相也!”

武曌的话语难掩凄凉。也许放逐了李昭德,心中还存着伤悲吧?

又一个正月来了,公元695年。武曌改元“证圣” 。“证圣”什么意思?证明自己是圣贤。大概是这样吧。

第一个扩大朝会,以前往往是农务、农村、农夫问题,发制书了,做决议了,务个虚,走个过场而已。现在第一个扩大朝会变成了加尊号。

又一个帽子戴上:“慈氏” 。

四顶帽子了。总号是“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

薛怀义觉得自己帽子少。

以前整天跟女皇同榻实操,算是女皇的配偶吧?配偶,算是副皇帝吧?他妈的,如今实操少了,让沈南璆等钻空子了,觉得被“旁置”了,只好回白马寺的次数多了,只好生着办法“打野炊”了,心中不悦。

当初,让薛怀义督建明堂的时候,武曌确实非常热心于榻上交流。正是为了榻上活动方便,才设计让他薛师担任后宫修建总长,住在工地旁边的指挥部,掩人耳目。

那个时节,薛怀义时不时晃悠到怀深殿去,只要武曌在那里,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她都是喜悦的,接纳的。尤其是刚进驻怀深殿那阵子,主动得紧,特别称薛阿师的意。

薛怀义不知道,怀深殿建在从前凝碧池畔小阁的原址上。那个小阁,是武曌第一次“侍寝”先皇帝李世民的纪念地。“纵体入怀”是武曌独有的纪念方式。

他怎能知道呢?即使交流得再多,武曌不会向他通报这个。

他只知道每当刚剃过头,光溜溜的最是爽快。被抱在怀里,沉浸在柔软的肉中,殿堂里熏香正浓,烛火跳动得正猛,一切都在朝一个方向奔腾。

有时候,武曌好像有意试验他的本领,整夜像连续剧似的要他当主角,做大将军,冲锋陷阵。

他薛师岂能畏惧,放出手段,把个皇帝整得嗷嗷乱叫。

当年卖“大力丸” ,这种药纵然是假的也特别吸引人,吸引那些吃饱了贪图发泄欲望的男男女女。

有的富户高门,男人经商出外赚钱,或者参军求取功名,女人在家守空房,就敢大胆地约他。若是侍女揣摩准了女主人的心思,那就更加妙不可说了。

串过百家门,宿过百家榻,锻炼得粗大结实,金刚不败,当然让皇帝爽快了。

明堂落成之后,后宫建造完成,群臣百官看着武曌如何遣送面首出宫。

遣回白马寺?武曌尚在虎狼之期,不可能让榻上伴侣离开后宫的。

果然,命令薛师继续建造。在九州池北,“为大佛像” 。以木料做骨架,以麻布涂生漆为衣,建造天像。

天佛像有多大呢?一个小指中容得下数十人。由于太过巨大,建造艰难。内中木料和外部漆衣都属于轻质材料,尚未封严的时候,有天夜里起大风,竟把佛像掀倒,摔得粉碎。武曌并无怪罪,命薛怀义重新再造。

塑造天佛,每天役使人工,甚至不少于修建明堂之时。

耗时半年多,佛像裹成之后,确乎高大巍峨。

薛怀义又伺候了武曌半年多时光,得离开后宫了吧?不,佛像露天,日晒风吹,大不敬啊,应当构筑一座高大的房舍来供奉它。

于是,武曌命薛怀义监造遮掩大佛像的天堂。

天堂比明堂高两三倍有余,需要的木料更粗更长。

中原地带,雨水偏少,树木品种多为灌木和低等、中等乔木,粗壮的也有,却不够高,不够直。上等乔木大料,底径与稍径相差不多,适合用作立柱、栋梁者,得到南方的江河山岭中去采集。

长江流域距离洛阳太过遥远,山中巨木砍伐不易,运输更加艰难。

武氏周朝采集木料用于天堂的建造,数年之中花费以万亿计。

薛怀义感到朝廷府库的钱仿佛花不尽似的,视如粪土一般抛掷,毫不可惜。

武曌为了身体的快活,夜间尽着薛怀义折腾,白天放任薛怀义烧钱,听之任之,不加过问。

薛怀义传

任见 著

本书简介

任见先生所著女皇武则天面首薛怀义的传记。

任见《薛怀义传》

目录

本书内容简介……………………

第一章 北市发迹………………

第二章 西苑恣意………………

第三章 神州恶风………………

第四章 寝宫重任………………

第五章 势倾朝野………………

第六章 圣神皇帝………………

第七章 继嗣困境………………

第八章 云苫雾罩………………

第九章 孽火映空………………

第十章 天朝梦美………………

著者任见简介……………………


后山学派燕山小队(原京北燕山书屋)编辑

~ 1.多位北大博士推荐:任见先生的《大唐上阳》(15卷),与众不同的认识价值。

2.后山学派杨元相、鸿翎[台]、刘晋元、时勇军、李闽山、杨瑾、李意敏等诚挚推荐。

3.后山学派杨鄱阳:任见先生当年有许多思想深邃、辞采优美的散文在海外杂志和报纸发表,有待寻找和整理。




国家出版基金优秀项目《丝路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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