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擦第三遍地板时,瓷砖倒影里那个男人突然很陌生。"山头人"三个字像台风季的飞云江水,每年夏天准时漫上心头。
1983年瑞安亲戚带回的电子表,至今还在抽屉里走时不准。平原人嚼着海鲜喊出这个称呼时,总带着点晒盐场的咸腥味。
文成县华侨每年汇回的外汇能买下半座温州城。菜市场里带泥的春笋总比冰鲜黄鱼便宜三块钱。我见过欧洲回来的老乡,西装口袋别着两支万宝龙。
他们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山区雨雾里泛着冷光。
泰顺人在杭州开的建材市场,春节能停满外地牌照豪车。县城售楼处的价目表让种香菇的老汉数不清零。
高速公路通了十年,快递员仍要绕三小时盘山公路。飞云湖保护条例把工业区挡在二十公里外。去年同学会发现,初中全班45人现在31个在意大利。
留在老家的不是在景区卖索面,就是开民宿等台风。妻子总笑我擦桌子像在给祖宗牌位抛光。她不知道我在擦那个总考第一的"山头少年"。
华侨大厦的玻璃幕墙映着上世纪供销社的砖房。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永远缺一道梅干菜扣肉。
平原亲戚来拜年时,后备箱塞满进口车厘子。返程时总要带走几包自家晒的番薯枣子。瑞士表店的销售听说文成县时眼神会飘忽。
他们更熟悉青田但分不清这两个山区县。台风过境那晚,老宅墙缝又渗出1989年的霉味。
欧洲寄回的欧元在保险箱里发着陌生的油墨香。
我个人始终觉得,地理标签终将被时间冲淡。就像飞云江入海口,咸淡水最终会交融成同种蓝。留在山里的那部分温州,正在长出新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