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个世界读书日已经过去了,但对于热爱阅读的人来说,读书不是一日之功,更应该是一种沉静的坚守与恒久的习惯。

在漫长的历史中,书籍以其亘古不变的智慧光芒,照亮了人类文明前行的航程;在纷扰的尘世里,书籍用灵动绝妙的文字砖瓦,构筑起独属于我们的精神家园。

鲁迅先生曾把读书分为“职业的读书”和“嗜好的读书”。无论哪一种读书,都需要浓厚的兴趣和有效的方法。

浓厚的兴趣、有效的方法在哪里?在鸿学硕儒的记述里。

他们所经历的读书生涯、所总结的读书方法亲切有味、简便易行,最值得用心体会与追摹。今天,小编就带你一览7位名家学者的读书方法与意趣,一起在大师们的经验中汲取养分,充实自己的阅读时光。



01



《 吾爱吾师 》

俞宁 著



要说影响我最长久的,当数唐诗。

我大约四五岁的时候,母亲从韶关的外婆家把我接回北京。外婆送我们绕过一个水塘。母亲弯下腰对着我耳朵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阿婆送我情。”

回到北京,夏夜院子里,坐在父母中间乘凉。那时的市中心还有萤火虫飞来飞去,我用大蒲扇去拍打,扇出的风让它们飘得更远了。母亲说:“轻罗小扇扑流萤”

从湿热的广东来到北京,我最能体会“天阶夜色凉如水”的滋味。

唐诗不是一本书,是一种声音。母亲的声音。清柔如暑天的微风。

父亲问我:“你怎么把‘扑[pū]流萤’念成‘瀑[pù]流萤’呢?”我说“‘扑流萤’不好听,‘瀑流萤’好听。”父亲摇摇头,说“怪来哉!‘扑’是入声一屋。仄平平。”我一头雾水。

唐诗不是书,是一个谜。父亲的谜。神秘如夏夜的流萤。

——摘自《吾爱吾师·母亲与“抖须”》



我对莎剧“不感冒”,很快传到对门包老伯耳朵里面。怹缓声对我说:“你别急。从你抱怨莎翁看,应该是有些文学潜质的。我读《麦克贝斯》,另有原因,暂时不好对你说。但你不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却是和一般年轻人大不相同。文学作品到了极致,总含蕴着一种大慈悲。你能惋惜他们死时年轻,说明你心里是有慈悲的。但是你得想想,前些年那些抄家、打人的‘小将’们,不也就是十四五岁吗?人的生理,从十一二岁到十六七岁是‘发身期’,荷尔蒙激增而不平衡,在体内到处乱窜,使人的情绪不稳定,容易走极端、做出激烈而不顾后果的事情。你觉得莎翁‘差’,我觉得这正是他‘强’的地方。你看啊,两个家族明争暗斗,发身期的孩子们成为牺牲品。这多么地不公、多么地悲惨!

这是生物系解剖学教授对于文学作品的生理解读,让我这个毛头小伙子在头脑中打开了一扇窗子。

——摘自《吾爱吾师·月光皎洁只读书》



[美]俞宁《吾爱吾师》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

02



《 从师记 》

刘跃进 著



如何研究经典?我的阅读范围很狭窄,比较欣赏下列四种读书方法:

一是开卷有得式的研究,钱锺书为代表。他也是从基本典籍读起,《管锥编》论及了《周易正义》《毛诗正义》《左传正义》《史记会注考证》《老子王弼注》、等十部书,都由具体问题生发开去。据钱锺书先生自己说他读书的方法是在欧洲留学时养成的,因为当时图书馆里的书不外借,由此而养成了记读书笔记的习惯。钱先生做读书笔记,总是记下读书的每一个心得。

二是含而不露式的研究,陈寅恪为代表。问题多很具体,而所得结论却有很大的辐射性,给人启发。《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篇幅不长,结论可能多可补充甚至订正,但是他的研究方法、他的学术视野,却是开阔而充满感召力。他的研究,有的时候带有一定的臆测性,也就是他为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所写的审查报告所说,对于古人应抱有“同情的理解”。

三是探源求本式的研究,陈垣为代表。他的研究,首先强调对资料的竭泽而渔式搜集。譬如他的《元西域人华化考》,资料就二百多种。其次是研究方法,从目录学入手,特别关注年代学(《二十史朔闰表》、《中西回史日历》)、避讳学(《史讳举例》)、校勘学(《元典章校补释例》)等,元元本本,一丝不苟。

四是集腋成裘式的研究,严耕望为代表。严耕望先生的学问是有迹可循的,他也有个先入为主的框架,但他有个框架,他不先做论文,他先做资料长编。比如他著名的《唐代交通图考》整整做了四十年。有这样的功夫,后人就这个课题而言,想超越他不容易了,最多拾遗补阙。他的体会与经验,都浓缩在《治史三书》中,值得阅读。

无论哪一种读书方法,我发现上述大家有一个学术共性,即能在寻常材料中发明新见解,在新见资料中发现新问题,在发明、发现中开辟新境界。

——摘自《从师记•好诗不过近人情》



刘跃进《从师记》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版

03



《 花开叶落中文系(增订版) 》

陈平原 著



没有版本考据,没有文献征引,没有研究综述,作者直面本文,沉潜把玩,含英咀华,然后自说自话,根本不理会业已成型的众多“体系”。其论说姿态,与其说是学者,不如说是行吟诗人,或孤独的散步者。

——摘自《花开叶落中文系•童心与诗心》



首先是阅读与品鉴,而后才是论述与阐发,这种细读文本(close reading)的习惯,在宇文所安教授眼中,不是一种批评策略或理论立场,而是一种基本训练,一种人文学者安身立命的根基。

在一篇题为《微尘》(1998)的学术性散文中,宇文所安教授称:“偏爱文本细读,是对我选择的这一特殊的人文学科的职业毫不羞愧地表示敬意,也就是说,做一个研究文学的学者,而不假装做一个哲学家而又不受哲学学科严格规则的制约。无论我对一个文本所作的议论是好是坏,读者至少可以读到文本,引起对文本的注意。”(田晓菲译《他山的石头记》292-293页,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任何理论立场都可以通过文本细读来实现;反过来,偏好宏大叙事而排斥“精细的解读”,则很容易走向大言欺世。不管你信的是哪一家哪一派,对于中文系学生来说,“文本”不仅仅是“史料”,除了“说什么”,还有“怎么说”,以及压在纸背的“心情”……学文学的,完全抛弃自家特长,跑到邻居家舞刀弄枪,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摘自《花开叶落中文系•有师自远方来》



其实,老一辈学者之喜欢京昆,除专业研究外,更包含优雅的生活趣味。我不觉得此举有损教授形象,反而充满了敬意。林先生曾借为李方桂先生《中国音韵学研究》重印本写序,追忆抗战中他如何带上这部大书,加上一套昆曲曲谱和一支笛子,辗转到成都复学。“(李)先生有时兴致好,学习完了就请出师母徐樱,三人一起吹起笛子唱两段昆曲。跟从先生学习的三年,那种温馨和谐的学习气氛一直深深感染着我,使我终生受益无穷。”此等读书场面,今日只能作为可望而不可及的“文人逸事”来讲述。

——摘自《花开叶落中文系•行过未名湖边》



陈平原《花开叶落中文系(增订版)》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年版

04



《 问学记 》

扬之水 著



我的读书生涯大约是从四五岁开始,当然是看现在差不多成了文物的小人书。那时候最常去的是王府井新华书店,地址在帅府园胡同口的拐角上,清楚记得店堂中间有一道高台阶,台阶下边是幼儿读物,台阶上边是青少年读物。大概没有过很久,我的阅读就上了台阶。当时读的书,现在想来大体可以别作两个系列,一是曹雪芹为代表的古典系列,一是以浩然为代表的红色系列。后者的影响至于七十年代,前者的影响则恐怕是一生。

遗憾的是青少年时代给我的读书时间太少太少,在没有书读的时代里,只有一本小小的《新华字典》总在手边,成为随便翻开任何一页都有兴趣看下去的书。当然我至今仍对它充满感激,它使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不会经常出现字音读错的过失。

一九七九年我调入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资料室,进入疯狂读书的阶段。这时候的问题是不懂得怎样读书。有一位常来借书的同事,是“文革”前的北大毕业生,年纪不很大,但大家都称他“老傅信”。他告诉我说:新出版的钱锺书《管锥编》,你一定要好好读。于是我马上买了来,从此成为我的入门书。以《管锥编》为入门书,并不是说我读书的起点有多高——实际上我的读书生涯已经开始的太晚了——而是说,在高人的指点下,我遇见了一部好书。《管锥编》当然不是能够一下子读懂、读透的书,它对我的意义,在于使我看到了一种读书的眼光,读书的方法和境界,知道了如何把书读活,从此就不再一本一本读书,而是一片一片读书。这是求学路上一部书给予我的一把开启宝库之门的钥匙。

——摘自《问学记•我的读书、问学与治学》



扬之水《问学记》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年版

05



《 学林追远录 》

王宁 著



陆先生是一位重视继承、严守师说的学者,他对自己的老师章太炎、黄季刚两位先生的每一部书都读得很熟、讲得很透彻。……陆先生在60年代就告诫我们,要“先接受师承,再广泛吸收;先弄懂前人,再加以评判”。……

还有一次,一位年轻人发言批判汉代的声训,态度十分激昂。散会后陆先生问我:“他讲刘熙《释名》那一段,你听懂了吗?”我说:“大部分没听懂。”陆先生说:“一个人讲的东西连同行都听不懂,多半是他自己还没懂,自己真懂了就一定能把别人讲懂。《释名》都没看懂的人就批判汉代的声训,不太‘玄’点了吗?”

在陆先生影响下,我们不论读古代的注疏还是读前人的论著,都非常重视这个“懂”字,而且习惯于把能不能给别人讲懂作为自己是否真懂的检验。拿《说文解字》来说,自钟鼎之学与甲骨之学兴起后,就有人否定它了,有一段时间,批判《说文》几乎成为一件时髦的事。但陆先生总是说,《说文》不能一个字一个字来评判是非,要看整体,它的构形和意义都是成系统的,要先弄清楚许慎为什么这样说,再考虑他说得对不对、有没有合理的地方。因此,我们从一接触《说文》起,就先把大、小徐本对校一遍,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作《说文》形义系联。系联作完后,很多看法的确起了变化。再拿章太炎先生的《文始》来说,50年代就有人全盘否定了它,但我们始终怀疑,轻易否定一本书的人,是否真读过这本书并把它看懂了。因此,我们硬是在陆先生指导下读了几遍,直到大致懂了,才开始评判其中的是非,并且给学生讲。

——摘编自《学林追远录•纪念我的老师陆宗达先生》



王宁《学林追远录》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年版

06



《 进学记 》

黄仕忠 著



儿时喜翻连环画,忘食废寝,几乎如醉如痴。小学五年级后,开始捧一些繁体简体、竖排横排的书,半懂不懂,凭着想象和猜测,一知半解,就已满足。最盼正月作客。说作客,主要也是去二舅家,不仅有权力吃最好的东西,更要紧的是表哥藏的不少有趣的书,这时就会无保留地开放,允许看上整整一天。

进了中学,书的诱惑更强烈了。但山乡人家,难得有书。姐姐借得一本书,我们姐弟四人就围着煤油灯同看。有人看完一页,有人还没有看完,一个要翻,一个不让,争吵也就难免。只好轮着看。但大多数时候,借来的书还有别的人等着,借期最多两三天,甚至只有一个晚上,轮着也不行。为此,我们订下君子协议:谁借来,谁就有坐着翻书的权力。

在旁边看书,开始时还保持一定距离,后来就越凑越近,直到油灯烧着头发,发出“嗤嗤”的声音。几个人挤在一块,情节一紧张,人越专注,就越往书前倾靠,把坐着翻书的压得直叫唤。要不,耳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也不好受。

但我们以此为乐。

进了大学,到了书的海洋里,再也不用三四个人围着油灯争书了。有条件的同学,还可以买上许多新出的好书,记下所购地点,署明年月,敲完藏书章,置之书箱,留待将来阅读。而我没有这种福气,只好借助学校图书馆和系里的阅览室。别人收藏,我则阅读,各得其乐。

读研究生,许多书必须自备了。总不能为了一二条材料,老跑图书馆。于是挤出钱来,一本本、一套套地买。每次进城,总逃脱不了书的诱惑,似乎不把最后一分钱交给书店,就不舒服。到如今,大学毕业,不能为父母分忧解愁,却得伸手要家里的资助,都是因为这该死的“诱惑”。

——摘自《进学记•书的诱惑》



黄仕忠《进学记》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年版

07



《 师友记 》

莫砺锋 著



1982年初,我开始跟随程千帆先生攻读博士学位。当时学位制度创建伊始,程先生对于培养博士生也没有经验,他决定采用集思广益的办法,邀请周勋初、郭维森、吴新雷三位老师为助手(那时南大还没有实行副导师的制度),组成了一个博士生指导小组。于是郭先生成了我的业师之一,我们的交往逐渐密切起来。不久之后,我对郭先生的印象就大为改观。以后只要一想起郭先生,《论语》中“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的话就出现在心头。

在我于1984年毕业以前,南大中文系没有招收第二个博士研究生,在将近三年的时期内,全系只有我一个博士生,却有四位老师在负责指导,于是我在攻博期间真是“吃尽苦头”,但是那种严格的训练使我受益匪浅。

四位老师对我的指导是有明确分工的,郭维森先生负责指导我读《史记》。他指定我以日本学者泷川资言的《史记会注考证》为主要阅读对象,以梁玉绳《史记志疑》等书为参考书。读完以后,我在笔记本上写了一百条读书札记,作为课程作业呈给郭先生。郭先生认真批阅,几乎在每一条札记后面都有批语,或是指出我的错误,或是指点我再参考别的著作,当然也有一些肯定的意见,偶而还有“读书有间”之类的鼓励的话。郭先生的批语都是用铅笔写的蝇头小楷,其后程先生又用红色圆珠笔增添了几条批语,也许郭先生用铅笔写批语正是一种谦逊的表示。无论是批评还是表扬,郭先生的批语的语气都很温和,时常出现“此条似欠妥”之类的话,这与程先生批语的凌厉直截的语气相映成趣。我一直珍藏着这本笔记本,如今这几本笔记本已成为我用来教导刚入学的博士生的“革命历史文物”。

——摘自《师友记•“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的郭维森先生》



莫砺锋《师友记》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5年5月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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