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是半部好戏。影片前半段聚焦的女子监狱生活,奇观性形成一种裨益:小小的封闭牢房里,每个女性的辛酸过往与监狱中的人情冷暖穿插而来,叙事节奏具有张力。然而这股力道到了出狱后的桥段时却泄了气,奇观的泛滥成了一种拖累:当身份特殊的人回到普通生活时,电影仍然在想方设法地挖掘“特殊性”,让情节充满了一种明显雕琢的匠气,从而丢失了普世共鸣。

该片亦折射出了女性题材的复杂光谱,实验性表达囿于视角偏差,差异化议题则困于浅层叙事。冯小刚对女性友谊的理解,可惜只是《老炮儿》的“性转版”。

作者:木刃‍‍‍‍‍‍‍‍‍‍‍‍‍‍‍‍‍‍‍‍‍‍‍‍‍‍‍‍‍‍‍‍‍‍‍‍‍‍‍‍‍‍‍‍‍‍‍‍‍‍‍‍‍‍‍‍‍‍‍‍‍‍‍‍‍‍‍‍‍‍‍‍‍‍‍‍‍‍‍‍‍‍‍‍‍‍‍‍‍‍‍‍‍‍‍‍‍‍‍‍‍‍‍‍‍‍‍‍‍‍‍‍‍‍‍‍‍‍‍‍‍‍‍‍‍‍‍‍‍‍‍‍‍‍‍‍‍‍‍‍‍‍‍‍‍‍‍‍‍‍‍‍‍‍‍‍‍‍‍‍‍‍‍‍‍‍‍‍‍‍‍‍‍‍‍‍‍‍‍‍

编辑:蓝二‍‍‍‍‍‍‍‍‍‍‍‍‍‍‍‍‍‍‍‍‍‍‍‍‍‍‍‍‍‍‍‍‍‍‍‍‍‍‍‍‍‍‍‍‍‍‍‍‍‍‍‍‍‍‍‍‍‍‍‍‍‍‍‍‍‍‍‍‍‍‍‍‍‍‍‍‍‍‍‍‍‍‍‍‍‍‍‍‍‍‍‍‍‍‍‍‍‍‍‍‍‍‍‍‍‍‍‍‍‍‍‍‍‍‍‍‍‍‍‍‍‍‍‍‍‍‍‍‍‍‍‍‍‍‍

版式:王威


上映23天,《向阳·花》用2.15亿票房,以及首周较强的话题讨论度,已然是贡献出春节档之后新片的最佳商业表现。

而从女性主义、边缘群体这两块当下的现实主义叙事热点角度,《向阳·花》显然只完成了半部好戏。这块新大陆,冯小刚努力过了,但航向仍然存在问题。

回顾冯小刚以往的作品,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女性,即便是《芳华》之中,镜头追随的仍然是男性的凝视。《向阳·花》的成片中,这份视角也没能让位给女性,仍然聚焦于男性视野内的、有限和浅层的女性困境,甚至用男性之间的交互方式“错位”脑补了一出女性之间的情谊联结。

抛开女性主义的外壳,电影聚焦刑满释放人员,讲述社会边缘人群如何再次融入社会。可惜的是,现实主义题材脱离了现实性的桥段逻辑后,略显悬浮,刻意编排的戏剧奇观,冲淡了题材本身的严肃性。冯小刚曾说过,观众不应是导演的上帝,而是对手。这一次,面对审美标准不断迭新的观众群体,大师也失了手。

但争议从没有绝对的对错,毕竟,现实题材从来也不是容易驾驭的题材。《向阳·花》虽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掌声,但由传统男性大导角度对于边缘人群与女性题材的探索过程,仍然值得被注视。

“奇观性”分野:

前半程裨益叙事张力,后半程拖累现实共鸣

我们从哪个角度说,《向阳·花》是半部好戏?

影片前半段聚焦的女子监狱生活,奇观性成了一种裨益:小小的封闭牢房里,每个女性的背后都有故事,入狱环节、相识碰撞、管教活动等等都有亮点可寻。随着高月香(赵丽颖饰)、黑妹(兰西雅饰)、胡萍(王菊饰)、郭爱美(程潇饰)的悉数登场,彼此的辛酸过往与监狱中的人情冷暖穿插而来,叙事节奏具有张力。当管教邓虹(啜妮饰)给女囚们起名“向阳花”,告诉她们要一起报团取暖时,令人动容。

然而这股力道到了出狱后的桥段时,却泄了气,奇观反而成了一种拖累:当身份特殊的人回到普通生活时,电影仍然在想方设法地挖掘这份特殊性,让情节充满了一种明显雕琢的匠气,从而丢失了普世共鸣。

女主角锒铛入狱的原因,是为了给自己失聪的女儿买只20万的人工耳蜗,被骗去做擦边主播。这份为了女儿铤而走险的母性本能,本可以得到更深层的触动共鸣,却让位给了更抢眼的强冲突情节——没地儿住,只能与狱友挤在摇摇欲坠的廉价危房里;利用姣好的形象做商演为老板拉单,却得不到应有的报酬,甚至险遭侵犯;好不容易找到一份酒店保洁的工作,却被误会偷窃,脱衣自证后,却因为被发现有犯罪前科而被辞退……

在没有明确主线的支撑下,这些苦难在电影的后半段碎片化地接踵而来,一次次对着银幕前的观众大声强调角色的悲惨命运,却没有剖析背后的悲剧来源:高月香是为了哥哥能娶上老婆,两家换婚,自己才被迫嫁给了一个没有谋生能力的瘸子。

重男轻女的陋习以及没有保障的婚姻,在电影中没有得到批判与反省,也不是女主角一直以来所对抗的负面力量。她似乎只想赚钱,甚至出狱后也想要不择手段地赚上更多的钱(那入狱这段时间都学会啥了?),但剧情却鲜有她与女儿的互动桥段。

20万的人工耳蜗到底什么样?高月香好像一次也没有亲自看过。自己的账户到底有多少钱,要赚到20万到底要花上多少时间?高月香好像也从未算过这笔账。动机成了一种口号,缺少令人信服的细节。情节与人设一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前进着,直到最后母女重逢的那刻大团圆都让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北京日报的影评一语中的,“她的家庭背景和犯罪缘由全被剪掉了,观众看她在监狱里的痛苦就像在看陌生人哭,而不是体会她的深沉”。


过于强调奇观的主创思维,也让这部现实主义电影的现实性有些逊色。网购警服去狱友家里骗钱的桥段,无论是新意还是实操性都让人汗颜。而兰西雅饰演的黑妹,作为电影中重要的女二,也更多地被利用上了她“小偷团伙”的身份,让已然陷入生活困境的底层女性们,在黑道势力的压迫下雪上加霜。

比如出狱后,顺利逃脱团伙魔掌的黑妹,怕被黑道认出,拒绝直播亮相,也因此跟高月香爆发争执。可是,这件事到底是哪里有口难言呢?为了强行推进剧情而错漏的逻辑,在电影中并不少见。甚至当高月香为了拯救被黑头目控制的黑妹,只身前往团伙老巢,随手拿起一块重物就能将黑头目打得头破血流的情节,不免让人瞠目。

情节被处理到这种程度,当后来医院告知黑头目拥有号称“恐龙血”的稀有血型,而高月香一名女狱友刚好就有时,对着这些充满了刻意、巧合、煽情却浅尝辄止的奇观情节,观众或许已然麻木。

苦难是容易拍的,感动却是很难的。当高月香一次次对着耳聋的黑妹一边大吼大叫,一边比划手语时,这种尴尬感也凸显出冯小刚电影的刻意性:他太想让观众懂得自己在拍什么了,太想用强情节博得大家的好感了

时代真的变了,如今的观众,再也不是早年看到苦难就会默默流泪、涉世不深的小白了。他们需要主创能抓住令人点头称赞的细节,需要角色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能触摸到生活的骨架。相对来说,《向阳·花》中现实主义的叙事,就如同电影里的长沙方言那般生硬。冯小刚努力地尝试了一种新的艺术表达,但这份偏差的火候让它难以完全打入观众的内心。


突破自我VS粗砺局限

冯小刚的坚守与迷失

冯小刚的电影成就,是有目共睹的。

最初的冯氏电影带着幽默与市井气,以小见大的手法下,喜剧中也会带着一丝沉重,比如用私隐撕开人情猜忌的《手机》。

在第一次尝试古装大片《夜宴》后,冯氏电影的风格一下子杂了起来:有《集结号》《1942》《唐山大地震》等严肃题材,《芳华》这样带着时代韵味的沉重题材,也有《非诚勿扰》系列、《私人订制》之类保证票房的喜剧片,当然也有《老炮儿》这类符合自身“痞气”的舒适圈表达。

如果把艺术深度与票房成绩做成一道光谱,冯小刚显然在中间反复横跳。直到今天,冯小刚也一直在探索着自身电影拍摄的风格边界,不断在尝试着新的类型。这份不止步的创作热情值得褒奖,但另一角度讲,他不能把电影完完全全当成商品,只顾牟利、不顾品质,也没办法把电影完全做到文艺性地极致雕琢,一直悬在半空。

《向阳·花》中,冯小刚首次拍摄女性电影,是一种突破自我的坚守,但镜头扫过去却全是刻板印象。无论是做擦边主播的设定还是脱衣自证的桥段,情节也多集中在性骚扰这类视角中。对比其他女性导演拍摄的女性电影的镜头语言,冯小刚的处理仍然是显得粗粝了。


而女囚之间更深层的情谊构建,也被处理得乏味刻意。高月香和黑妹的感情升温,统统源自争吵。无论是因为卖壮阳酒高月香差点被老板性侵,还是黑妹拒绝直播,两位女主之间的矛盾都刻意生硬,用一种极其不女性的方式,将女性之间的相互倾听体谅变成了莫名其妙的窝里斗,然后被敷衍的巧合偶遇化解。

甚至电影的最后,出狱的姐妹们齐刷刷拜关公,女性互助变成江湖拜把子的那一刻,大概就能看出——对比《爱情神话》里三个女人的下午茶,《好东西》里餐桌上的男人在询问你看过多少本上野千鹤子,冯小刚对女性友谊的理解是《老炮儿》的“性转版”,让高月香对着无良老板喊出“你弄不死我,我就捅死你”这类台词。电影用打架、出走的方式,硬生生地将男性的兄弟情嫁接到女性身上的方式令人困惑,正如一名网友批评的那样——“女性互助被简化为互相递糖和砸酒瓶,缺乏更深层的情感挖掘”。


赵丽颖在《向阳·花》路演时说,“女性不需要被拯救,只需要被看见”。电影海报中,有5个女性角色,初看是一部女性群像戏,但成片却成了双女主的对手戏。王菊与程潇所饰角色的存在可有可无。

到底向阳花是一朵、并蒂,还是一簇,可能主创在文本阶段就没有厘清。《向阳·花》套了个全女的壳,空有冯小刚打造的现实主义骨架,却填充了失真刻板的败肉。整体看来,比起深挖女性共鸣,电影更多是通过奇观苦难快速收割眼泪,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更投机的路。

比较好的是,相比起剧情,演员们都努力了。赵丽颖提前三个月扎根农村,学方言、练手语、干农活。兰西雅充满生猛野性力量的表演在全片可圈可点,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都具有强烈的爆发力。可惜的是,这些演技被限制在直白赤裸的煽情与矛盾中,没能传达出真实世界的女性模样。

或许女性电影不在于题材或主角,而是视角,是女性看待世界的另一种见解。《向阳·花》如同一颗碎钻,折射出女性题材的复杂光谱,既有主创作者囿于视角的实验性表达也有困于叙事浅薄的社会议题。

《向阳·花》的存在也为其他相似题材的电影提供了范本,提醒创作者真正触动人心的力量需要更扎实的故事承托:挖掘描述现实苦难不是需要放大的技术活儿,如何更真切唤起观众心中面对苦难的希望,才是创作者更应抓准的事情。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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