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逆袭2

2010 年冬,成都的风裹着细雨,比老家后山的雪还刺骨。刘二狗蹲在电子厂后巷啃馒头,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焊电路板时崩开的锡渣。他数着裤兜里皱巴巴的钞票,第八张 800 元整,距离给母亲寄钱的日子还有三天。指尖摩挲着纸币边缘的毛边,他忽然想起母亲粗糙的手掌 —— 那双手曾在凌晨四点揉开面团,在菜市场的泥水里择菜,此刻却该捧着他寄回去的钱,在供销社的玻璃柜台前犹豫着挑围巾颜色。



十二岁那年的场景总在午夜梦回时撕咬他 —— 校长办公室的玻璃映着隆冬的枯树,像极了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这孩子屡教不改,必须开除。” 校长的搪瓷杯重重磕在办公桌上,震得台历上的 “2009” 字样簌簌落灰。母亲的膝盖刚触到水磨石地面,就被二狗一把拽住。她鬓角的白发扫过他手背,带着菜市场赊来的芹菜味:“求您再给娃一次机会......”二狗盯着校长锃亮的皮鞋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些被老师当众羞辱的时刻突然涌上来 —— 上周他把作业本摔在讲台上时,老师说 “有人生没人教”;昨天打架时,教导主任扯着他后衣领骂 “社会败类”。羞耻感像毒蛇般缠住喉咙,他想大吼 “我不需要你们可怜”,却在看见母亲颤抖的肩膀时,所有戾气都碎成粉末。

他喉咙里滚过铁锈味,扑通跪在母亲面前。瓷砖冰得刺骨,却比母亲眼底的泪光暖和些:“妈,我不上学了,我再也不上学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撞开走廊尽头的防火门,身后传来母亲破碎的哭声,混着校长打电话的声音:“叫保卫科拦住那个学生......”铁门合拢的巨响里,二狗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不是愤怒,不是委屈,是某种温热的、柔软的东西,正随着狂奔的脚步一点点流失。他摸向裤袋里的弹簧刀,塑料刀柄硌着掌心,拳头攥得发疼,,告诉自己 “以后要当男人”。

电子厂的工牌挂在脖子上像块烙铁,“童工” 两个字虽没明写,却在流水线组长的眼神里烧得发烫。他被安排在插件工位,每天重复两万次插电阻的动作,直到凌晨三点下班时,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宿舍里住着六个大叔,每晚鼾声如雷,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咳嗽。二狗把工资藏在枕头下,用塑料袋裹了三层,那是他给母亲买新围巾的希望。深夜躺在上下铺的铁架床上,他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电线影子,听着自己发酸的手腕发出细微的 “咔咔” 声。有时会突然想起数学课没解完的应用题,想起翻墙去网吧时看见的教室玻璃窗 —— 阳光透过玻璃斜切进来,在课桌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现在该落在哪张陌生的课桌上?

今夜的后巷格外寂静,远处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光斑。二狗摸出裤兜深处的皱巴巴的信纸,那是母亲上个月寄来的,说村里修路占了老宅,补偿款刚好够给外婆治病。信末歪歪扭扭写着:“娃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妈不怪你。” 他喉咙一紧,把信纸塞回裤兜,突然听见厂区方向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妈不怪你” 四个字在耳边炸开,像耳光般滚烫。二狗想起母亲收到第一笔工资时,在电话里压低的哭声 —— 她说 “娃长大了”,却没问他手上的烫伤怎么来的。此刻脚步声逼近,他摸着信纸边角被雨水洇湿的褶皱,突然想把自己揉成一团塞进信封,寄回那个永远有热乎饭菜的厨房。



“都 tm 起来!查童工!” 组长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后巷时,二狗已经翻过锈迹斑斑的铁丝网。雨越下越大,他在城中村迷宫般的巷道里狂奔,皮鞋踩过积水潭,溅起的泥点糊在裤腿上。拐过第三个路口时,他撞进一家灯火通明的网吧,屏幕蓝光映出他苍白的脸 —— 刚好十六岁的少年,眼里却盛着比夜色更浓的沧桑。网管的烟味混着廉价香水味扑来,二狗盯着自己在电脑屏幕上的倒影:刘海长了没剪,盖住了眉骨上的旧伤,眼神却像困在玻璃罐里的野狗,既凶狠又惶惑。他想起上周在工厂门口看见的中学生,校服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卡通 T 恤,正勾肩搭背地买烤肠。那时他摸了摸自己磨破的袖口,突然觉得自己像活了三十年。



键盘上的烟味混着方便面气息,二狗点开 QQ 对话框,母亲的头像永远灰着 —— 她还在镇上的纺织厂做夜班。他盯着输入框,迟迟敲不出一个字。屏幕右下角弹出新闻弹窗:“2012 年童工专项整治行动展开......” 他关掉窗口,摸出裤兜里的弹簧刀,在台灯下慢慢擦拭刀刃。窗外的雨仍未停歇,远处传来末班公交车的报站声,惊飞了电线杆上的麻雀。刀刃映出他眼底的血丝,突然想起母亲缝补衣服时,针尖在煤油灯下闪的光。他本该是那个蹲在灶台前添柴的孩子,看母亲把补丁缝成花朵的形状,而不是在凌晨的网吧里,用刀尖挑开指缝里的锡渣。公交车的报站声渐远,他忽然想追上那班车,看看终点是不是有扇门,能让他退回十二岁那年,把弹簧刀换成铅笔,把 “我不上学了” 换成 “妈,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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