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植物写给世界的情书

黎荔


早春至今,梅李桃杏,花事不断,各色春花已开过了一茬又一茬。

无须说杏、李、桃,这些颇为急躁的花儿,海棠之后,尚有从容的晚樱,泡桐花开满旧巷,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慢悠悠地踱步山野。春天的战线,拖得绵软而细长。春来人间,花开无数。一枝两枝,单瓣复瓣,三朵四朵,五蕊六蕊。一年一季的花开啊,花儿们因什么缘由,年复一年赴约而来,如此生机灿然?

四月了,天明如镜,蔚蓝轻暖,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吹它的叶子,恬静而充满生机,这时节还有什么花开?樱花早就凋谢了,如果要用一种花来形容烂漫,那一定是樱花。花开时足以浪漫一座城,远看似锦,近观若雪。但人间还有一场又一场的花事:火红的石榴花开得正绚烂,好像要燃烧起来似的。丁香花开的时候紫雾雾一团,暗香不期而至,如冷兵器时代,直奔命门而来的凌厉暗器。凌霄花的花朵像一只只小小的喇叭,花开时一朵朵朝着人间,仿佛怕世界看不到它们似的。无论远观,还是近赏,都是万绿丛中一波波滟滟的橙红,点染出季节里的诗意和美好。

至于路边常见的二月兰,花期很长,能从三月开到五月,不同个体的叶片和花色常有很大差异,深色可以浓郁如薰衣草,浅色则浅粉轻白。因此远远看去,浓淡紫色渐变相融,是一种不规整的有笔触的美。漫山遍野的小草花开得乱蓬蓬的,花碎碎小小,吵吵闹闹挤了一山坡。春天里游走于各处角落,都能无意邂逅到满树繁花,处处都是惊喜。真的太爱春天了,爱它的不刻意,爱它能给人希望,爱它给我们带来的一切美好。

有些花开得很灿烂,它们是草花,一年生,明年就不知道在哪儿。但是哪里有荒地,它们就占领哪里,勇往直前。有些花开得千呼万唤始出来,你看那一棵迟迟醒来的桃花,在早春的轻寒中一直光秃秃的,只在顶端有一些枝叶,直到某天早晨,第一缕晨光爬上篱笆时,你看到了第一朵桃花开放,之后便是满树繁盛,累累垂垂,灼灼其华,红颜的花朵,一朵一朵像歌剧里的蝴蝶夫人,盛装坐在苍劲虬枝上,美艳,矜持,一言不发。每一朵花都有自己信守的花期,一番风来,一种花开。最富丽雍容的牡丹花开时,春天就走到尾声,快要结束了。


赏花的愉悦常常来自特定的景致和氛围,在不同的地方看见同样的花,感受殊为不同。从市井气的胡同巷弄,一跨进到寺庙的小院,就仿佛游离于城市的时空之外。古刹与老树,禅意与清香,自成一小宇宙。记得你在北京大觉寺,当你无意中回眸一瞥,便看到那一株清乾隆年间的古玉兰。花开满树皆白,分外绚丽,白光耀眼,把深山古刹点缀得古香古色。每朵玉白都舒展成白瓷酒盅,盏底泛着薄青,盏沿却沁出胭脂晕。风起时,整棵树都在叮咚作响,仿佛有十指纤纤的伶人,悬着广袖在枝头敲打编钟。一片花瓣打着旋儿落进你的衣衫,倒像是开出了第二朵花。你蹲身去拾,指腹触到凝脂般的肌理,凉意顺着掌纹游走,恍然握住了一捧未化的春雪。暮色漫上来时,满树白鸽收拢了翅膀。暗香在廊柱间浮游,寺院要关门了,你依依不舍地离去,遥想月亮升到中天那刻,所有白玉花盏都将微微倾侧,将贮存的光华缓缓注向人间。这闻名遐迩的“古寺兰香”,确是胜却万千凡花。

每朵花,都能等到自己花开的刹那。当花开到泛滥时节,每一枝上都是花。花开成堆,分不清花瓣生在哪株花上。每一朵花都在呼喊,气味是它们的双脚,跑遍天涯找对象。野蜂飞过来,如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在乐曲里描写的——嗡,嗡,不是鸣叫,而是传来的小风扇的旋转声。每一朵花的全部期待,都是刹那盛开,等待蝴蝶和蜜蜂远远赶来,触须拂过花蕊的刹那,整朵花突然颤抖起来,抖落满襟的金粉。每一朵花的最后,也都是从浓转淡,风一吹,落在肩头的就是一片片花语。

每一次花的绽放,都是植物写给世界的情书,而赏花人,不过是偶然路过的读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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