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面机嗡嗡转着,我抬头看墙上的电子钟 —— 早上六点十七分。手机在围裙兜里震了第八次,是我妈。
上个月从互联网大厂裸辞开面包店时,她摔了我打印的离职邮件,说:“放着年薪三十万的工作不要,非学人家小年轻折腾,你爸走那年我都没这么心慌!” 可这半个月,她的电话从 “赶紧回公司” 变成 “今天下雨,记得关窗”,刚才第七个未接来电,备注还是扎眼的 “不懂事闺女”。
揉好的面团搁在操作台上醒发,我撕开新到的酵母袋,一张皱巴巴的便签 “刷” 地掉出来。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写的:“这酵母是楼下张婶儿子从德国带的,她说发面软乎。” 落款是 “你妈”。
我突然想起上周三。那天凌晨三点,我蹲在烤箱前抹眼泪 —— 头炉法棍全烤焦了,黑得像炭。门 “吱呀” 一声开,我妈举着保温桶站在门口,桶里的饺子还冒着热气。“哭啥?” 她把饺子往桌上一墩,“当年我摆煎饼摊,头三天全糊锅,最后不也把你养到上大学?” 我抽抽搭搭说 “要不我回去上班吧”,她抄起焦黑的法棍咬了一口:“呸!比我当年的糊煎饼还难吃。明天我来帮你揉面。”
可第二天她没来。我守着空荡的面包店,给老顾客打包碱水结时,发现收银台抽屉里多了包酵母,用报纸裹着,边角画了个歪歪的笑脸。
昨天傍晚收摊,我蹲在店门口剥洋葱 —— 新研发的牛肉洋葱恰巴塔总差股香味。隔壁奶茶店小妹凑过来:“姐,你妈今天来店里了!” 我手一抖,洋葱汁溅进眼睛。“她举着你烤的可颂跟遛弯的奶奶们说,‘我闺女手巧,这蔓越莓都是挑大颗的’。有人问‘你闺女干啥的?’阿姨脖子一梗:‘面包师!’”
今天早上,我翻记账本对账单,最后一页多了行字,是我妈拿铅笔描的:“5 月 20 日,卖了 37 个,比昨天多 5 个。” 旁边画了个烤焦的面包,备注:“闺女头回烤糊急得要哭,我偷偷把焦的吃了,硌得牙疼。”
手机又震,我接起来。“醒面呢?” 我妈声音瓮声的,“我在菜市场买了把香菜,中午给你下面条。对了,你张婶要订二十个碱水结,说给孙子当早餐。”
揉面机还在转,面团发得像朵白蘑菇。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妈在煎饼摊后揉面,手腕上沾着面糊,说:“和面要像养孩子,急不得,得慢慢发。” 那时候我总嫌她手粗,现在才懂 —— 她藏在酵母袋里的、画在记账本上的、帮我跟邻居夸口的,哪是酵母和便签?是把我摔过的地方,都垫上了软和的面。
今儿的面团发得特别好,掀开盖布时,麦香 “轰” 地涌出来。我对着手机喊:“妈,你赶紧来!面发了,香得能飘到菜市场!”
电话那头,她应了声,我听见塑料袋窸窣响 —— 准是又去买酵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