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不想孤独终老》直译是:如何不孤独终老(How not to die alone),很有英国味的小说,如果拍成电影一定很好看,难怪出版后就被翻译成19种语言,在二十多个国出版,颇受读者喜爱。


▲ 书本封面。

作者理查德•罗珀(Richard Roper)是一名编辑,这是他的处女作,一炮而红。

他谈到写作动机:“我也希望有一个电闪雷鸣的非凡时刻,让我突然意识到我想成为作家。但我的那个时刻,其实只是在写完一封给公司全员的邮件之后。那一刻我想,与其写一封根本没人想看的邮件,为什么不写点比‘会议地点变更’更有趣的东西呢?”

这本书有两大看点,一是安德鲁的“特殊职业”,二是他的“中年爱情”,就像老房子着了火,看得让我怦然心动啊。



无人问津的葬礼

小说主角安德鲁负责处理孤独终老者的身后事,英国规定:“如有人在其管辖区域内死亡或被发现死亡,在判断其尸体未受到或将来也不会受到合理处置的情况后,所属地的地方当局应负责其埋葬或火化之事宜。”

也就是说,安德鲁要去死者家里调查,确认死者是否尚有亲人在世,留下的钱是否足够支付葬礼。他的工作就是和死亡打交道。

如今,对于那些逃离了大众视线、只能通过腐烂尸体发出的恶臭或是久未支付的账单才被发现死亡的群体,他们的葬礼变成了英国各地议会的法律义务。
更有甚者,如果逝者的银行账户里存有足够的钱,可自动抵付他们死后长达多月的水电费,那么尸体在保温的室内会更快地腐烂。截至目前,安德鲁已经接手了好几例此类案件。在第五次经历这样的惨剧后,他都要考虑在一年一度的《工作满意度调查表》的“其他建议与意见”部分中对此大大写上一笔了。

安德鲁去清查的房间大致分为两类:一种很干净,一种很脏乱。

从安德鲁接手的案子来看,住所主要分为以下两种类型:一种是非常干净,一尘不染,没有蜘蛛网,所有摆设都井井有条;另一种则极其脏乱。
截至目前,前者最令安德鲁感到不安,难道死者就想显示自己讲究家庭卫生吗?在他看来,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相反,最有可能的猜测便是他们预知到了会有陌生人来处理自己的尸体,无法忍受自己在外人面前留下一个烂摊子。更极端的版本就是,为了迎接清扫工人,还有会疯狂打扫一上午的人。
当然,这也显示了死者的尊严所在,可每当安德鲁想到,对于有些人来说,死后的时光远比剩下的活着的日子重要时,心里就难过得无法承受。混乱,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杂乱、肮脏和腐烂,却没那么令人不安。

清查要找什么呢?遗嘱、现金、照片、信件、贺卡——任何可能表明家庭成员的信息,死者的电话号码或回信地址。找到的现金或资产首先要支付葬礼的费用,剩下的钱寄放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如果找不到合法继承人,钱就充公啦。

去年,安德鲁参加25场无人问津的葬礼。严格来说,他没有义务参加,但他一场都没落下。

他在场就是要为踏上人生最后一段旅程的可怜人送行,见证他们的最终时刻,替亲友献上充满敬意的悼念。要有尊严地离开——这是他的座右铭。



幻想中的家庭

安德鲁所处的殡仪办公室只有几个人:上司卡梅伦、同事基思和梅瑞狄斯,佩姬是后来加入的新同事。

五年前,他入职时向卡梅伦撒了弥天大谎:他有个才华横溢的律师妻子黛安娜,有聪明的两个儿子,住在达利奇——拥有四间卧室的美丽的老洋房里。

那时,他在政府做行政工作,突然收到被裁的通知。他的老板很好人,为他打遍了伦敦每个议会办公室的电话,询问是否有空缺的职位。只有殡仪办公室有空缺。

他去面试时很紧张,几乎“口不择言”。

卡梅伦一开始就喋喋不休地描述着职位需求,连停下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他指出,如果安德鲁顺利拿到工作,那么他就会处理《公共健康法案》中涵盖的所有死亡案件。
“所以说呢,你就要跟殡葬承办方打交道,安排葬礼仪式,在当地报纸上刊登讣告,办理死亡登记,追踪死者家属,通过拍卖死者的遗产来支付葬礼的开销。你能够想象,一大堆令人头疼的文书工作,全是老套的废话!”

卡梅伦突然问安德鲁有没有孩子,又把自己十岁的孩子照片给安德鲁看。安德鲁脑子一抽,明明自己是单身,却说自己有两个儿子,斯蒂芬八岁,戴维六岁。他们还继续聊了会儿各自的妻子和孩子。

面试结束后,安德鲁回想过程慌慌张张的,他就这样“拥有了一个家庭”。

当他对卡梅伦“提供的这次机会”表示感谢时,其实,他指的根本不是工作面试,而是,他今天得到了一个能够放纵自己幻想的良机,完全沉浸在拥有一个家庭的想象中,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原来过正常人的生活竟如此不可思议,既刺激又恐惧。

刚入职时,每当聊天提及家庭,他总是被迫立即回应。梅瑞狄斯天生爱打听,整日八卦,不停地追问安德鲁更具体的细节。

他意识到,只知道些简单的情况、大概的了解是远远不够的。他准备完善已有的大框架,突出相关细节。
说做就做,当天晚上,听着埃拉的音乐,他打开了一个空白的电子表格,开始填充自己的家庭故事。他从创建尽可能多的“基础事实”开始:中间名、年龄、发色、身高。在接下来的几周内,他开始添加更微妙的细节——记录陌生人聊天的片段,截取可供他使用的小细节,或是在听到别人的故事时,自问如果是他的家人该如何处理。
用不了多久,面对大多数问题,他都准备好了现成的答案。

刚开始他很挣扎,质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编造谎言。当“家庭生活”的细节越来越丰富,他反而体会到内心有多温暖、多舒服。他安慰自己,他这么做有什么坏处吗?他没有冒犯任何人。

从那之后,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他可以开心地加入关于家庭的讨论,不再有任何内疚感,而且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感到了快乐,而不是孤单。



安德鲁的孤单

父亲突发心脏病离世时,安德鲁三岁,萨莉八岁。变故并没拉近姐弟之间的关系,反而两人老是争吵。母亲在父亲死后就崩溃了,几乎没怎么管过他们。

成年后的萨莉和斯派克私奔去美国,不时寄明信片回来。安德鲁用仅有的零花钱买了张美国地图,她每寄来一张明信片,安德鲁就用马克笔在地图上标出来追踪,猜测着她下一次的目的地。

母亲病逝、萨莉和斯派克分手,生活仍在继续。萨莉继续工作,安德鲁去读大学,他们之间有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后来,萨莉和卡尔结婚,姐弟之后没有再见面了。

过去的二十年中,萨莉每三个月便主动打来电话问候。最初,他们有时还会谈谈母亲——已经过去足够久的时间,在玫瑰色滤镜的美化里,母亲的怪癖也没那么奇怪了。但越到后面,他们的追忆越牵强,剩下的只是拼命想要维持一段即将消逝的感情的无力抗争了。
最近,连对话都变得费劲得多,有时连安德鲁都纳闷,萨莉为何还不厌其烦地主动打电话过来。但确实也有时候——两人陷入沉默,在仅剩的呼吸声中——安德鲁能感受到他们无法泯灭的亲缘关系。

没想到,萨莉也离他而去了,卡尔通知他参加萨莉的葬礼。

卡尔憎恨安德鲁,他说安德鲁怪姐姐抛弃他去了美国,之后姐姐一直想和他和解,但一直没有成功。

卡尔说的是不是有点道理呢?萨莉真的是因为他们的关系而伤心欲绝,身体健康日益下滑吗?这种猜测太痛苦了,他一想到便心如刀割。

以前,他编造“黛安娜、斯蒂芬和戴维”的家庭生活,谈起“周末计划”还有点小兴奋,仿佛他还有真实生活,至少还有姐姐依靠。现在姐姐去世了,他的“家庭生活”越发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爱上佩姬

佩姬第一天来上班,就被卡梅伦安排跟着安德鲁去清查住所。

安德鲁喜欢独立进行清查工作,他有自己的方法和做事方式,并不想不厌其烦地解释每一步的操作。

“拿着,”他说着,递给佩姬一副外科手套和口罩,“是这样,死者叫埃里克•怀特,六十二岁。验尸官之所以把他移交给我们处理,是因为警察在初步搜查中并未发现近亲。所以今天我们有两个任务:首先,尽可能多地搜集有关埃里克的信息,确定他是否真的没有近亲;其次,我们要看看他是否有足够的钱财来支付葬礼的费用。”
“哇,好的,”佩姬说,“那现在葬礼一般的收费标准是多少?”
“看情况,”安德鲁说,“平均要四千多镑。但如果死者手里没有资产,而且没有亲戚或朋友愿意帮他支付,按照法律规定,议会有责任埋葬他们。没有任何装饰——没有墓碑,没有鲜花,没有私人墓地等——大概一千多镑吧。”

安德鲁准备开门,他说先进去看一眼,再让佩姬进去。

每次将钥匙插进锁眼时,安德鲁都会停下来,提醒自己出现在此的原因:不管情况多糟糕,他都要尽可能地尊重这间住所。虽然他不信鬼神,但也要像死者还在旁观察一样,努力地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
可这次,佩姬已经够难受了,为了不雪上加霜,他进屋后,轻轻地带上了门,快速地完成了这个惯有的小仪式,同时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佩姬第一次去清查房间就碰上腐烂得很厉害的尸体,那味道绝对不好受。

说实话,马上到来的经历会改变她的一生。因为安德鲁之前就发现,一旦你接触到死亡的气息,就永远都摆脱不了。
在第一次住所清查后,有一天他在走过一个地下通道时,瞬间就闻到了跟那间住所里同样的腐烂气味。他瞥了一眼,发现旁边一堆枯叶和垃圾中间有一小截警用胶带。每当想到这个经历,想到如此细致地感应到死亡,他就不寒而栗。

佩姬第一次清查表现不错,碰上坑蒙拐骗的邻居还冷静打发掉。安德鲁问她感觉如何,她说:“我需要喝点烈酒。”随后,佩姬真的带安德鲁去了酒吧,他们聊了起来。

佩姬和安德鲁一样,都在其他部门工作过;佩姬已婚,有两个女儿,安德鲁依旧说他的“两个儿子”。他们聊得很放松。

邻桌有一堆人吵吵闹闹,原来有人准备订婚了。

邻桌传来了一声尖笑。不管朋友有多虚伪,准新娘看上去很幸福,容光焕发。
“该死,”佩姬说,“上次我笑成那样,还是因为在睡袍里找到了二十英镑。我尖叫得特别大声,把狗都吓出屁来了。”
安德鲁哈哈大笑起来。或许是因为空腹喝酒的缘故,或许是不必赶回办公室忍受面对基思和其他人一下午,这使他突然间感到非常快乐和放松。



佩姬跟他在工作时基本上形影不离:一起进行住所清查,留在办公室一起进行繁复的死者登记,整理无人认领的遗产文件并且呈送给财政部。而且,佩姬还和他一起参加那些无人问津的葬礼。

安德鲁发现,只要佩姬在身边,自己会很放松。

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他们每周五都会在酒吧共进午餐,回顾一周的工作,将本周的住所清查案件按照“痛苦程度”从一到十来打分,其间穿插着对基思近期的个人卫生灾难或梅瑞狄斯恶毒评论的看法交流。
就在某个周五,在安德鲁去往午餐的路上,多日阴天后终于露面的太阳将温暖的阳光洒在背上,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了下来,导致后面的行人不得不让开以免撞上。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想是的。是的,他别无选择:他马上就要交到一个朋友了,太危险了吧。

问题在于:他们越亲近,他撒谎时就越难受。佩姬迟早会发现真相,那时他就会失去多年来好不容易才交到的一个朋友。

佩姬和安德鲁倾诉烦恼,她的丈夫史蒂夫酗酒又撒谎,她还没下定决心是否要离开他。他们在车站外拥抱告别,安德鲁第一次感觉生命还会有另一种可能。

他想到了刚刚佩姬拥抱自己的一瞬间,并非是出于礼节的身体接触——第一次见面时的握手,也不是与理发师、牙医或是拥挤火车上与陌生人不可避免的碰擦,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感,就在那一瞬间,他心里竟然感到了向某人打开心门的暖意。

安德鲁甚至考虑如何巩固与佩姬之间的友情。

哪怕一想到要一起喝咖啡、看电影或什么的,他整个人就逃离了所谓的舒适区——天知道,他怎么会那么爱自己的舒适区。

安德鲁很清楚,他有个幸福的家庭,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住在一幢高档住宅区——他真正要做的就是,轻松地邀请佩姬在工作时间之余出来聚聚。如果她拒绝了,那也没什么。



有一次安德鲁装着漫不经心约了佩姬晚餐,没想到史蒂夫跟踪佩姬也来到餐厅,安德鲁目睹史蒂夫和佩姬在外面争吵。

安德鲁心里五味杂陈,他为佩姬难过,他意识到自己太想接近佩姬了,想让佩姬快乐。

接下来工作量激增,佩姬状态很差。安德鲁不敢问,有时为她泡一杯茶;有时发电子邮件讲些笑话,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他甚至尝试过烤制饼干,但成果太糟了,索性去商店买成品。但不管怎样,他感觉做的这些远远不够。

安德鲁想到一个点子:把爵士歌手埃拉的歌曲混成一张CD。他弄了六个晚上,希望歌声能安慰佩姬。

她把CD翻过来看着背面的文字。安德鲁整整写了七次才勉强用清晰可辨的字迹写好了歌曲名字。他发现佩姬看自己的眼神中有闪光出现,“你用了多久才出于兴趣搞出了这玩意儿?”
安德鲁无意间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想也就几个小时吧。”
佩姬打开包,将CD放了进去。“我绝对相信你是一位卓越的混音带制作人,安德鲁•史密斯。但你的撒谎技能实在是太烂了。”



佩姬和安德鲁互生情愫。一次,安德鲁情不自禁吻了佩姬,他又萌生希望:只要身体能动,这个人就拥有爱的能力。

这个吻让安德鲁像喝醉了一样,连走路都想蹦跳起来。

在走回停车场的路上,安德鲁仿佛磕了药似的。在回家途中,他都在试图闭上笑得合不拢的嘴。窗外的田野飞掠而过,他偶尔瞥见海面上闪烁的阳光。英格兰八月里阳光明媚的一天。完美。

在佩姬看来,这个吻是意外,他们要划清界限。

“我只是不想你被冲昏了头脑,发生的一切算是个小甜蜜的瞬间。但下不为例。因为遇到你,跟你成为朋友真的是太神奇太美好了……可我们最亲密也只能到朋友了。”

安德鲁还想“垂死挣扎”。

“我只是觉得……我真的觉得,我们之间确实有感情。就不能再试试吗?”
“没那么简单,不是吗?”佩姬说。安德鲁从来都没感到如此可悲、绝望。他必须继续,继续尝试。
“是不简单,你说得对。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们可以离婚,不是吗?这是选择之一。很难——显然易见——孩子们,还有各个方面,但我们能挺过来的。然后组建一个家庭。”
佩姬用手捂住嘴巴,五指大大分开。“你也太天真了吧?”她说,“全宇宙都找不出一个地方可以如此顺利、迅速地解决问题,更别提要理清所有的逻辑,确保不会伤害任何人了。安德鲁,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凡事都要考虑后果。”

透露一下,小说是圆满结局,这是一个既温暖治愈又让人心碎的故事。



我们都是“怪人”

安德鲁为何孤独又悲伤?小说后面揭开了他的秘密。

原来,在母亲去世后的那个夏天,安德鲁上大学认识了黛安娜,他们相爱了。浓情蜜意之时,黛安娜死于意外,安德鲁无法接受,他选择了逃避。

他为之前的行径感到无比的愧疚——之前就那么躲起来,太过伤心欲绝而缺席了葬礼,还不让萨莉安慰自己,是多么胆小和懦弱啊——甚至到了现在,他还沉浸在幻想中:如果那天早上黛安娜没出门,自己的生活会是怎样。

黛安娜就像他内心的“安全堡垒”,父母、姐姐萨莉相继离开后,他更不能再让黛安娜离开了。他打造一个幻想天地,编造他的家庭生活。他不能抵抗有黛安娜存在的那种诱惑,很快他就失控了。

“因为在我的想象中,我们不仅仅是过了一生,我们还有上百万种不同的生活,每条生命的岔路口我都考虑到了。当然了,时不时地,我会感觉你正在从我身边抽离,我知道那是你告诉我该放手的方式,但那只会让我对你更加恋恋不舍。”

《纽约时报》评论这本书:“罗珀写出的安德鲁的内心世界,不仅揭露了他是一个多么奇怪的人,也揭露了我们所有人都是多么奇怪的人。”

安德鲁每天和死亡打交道,他也想好好活一次——这种神经质与害怕,又渴望与人亲近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太像我们了。

我总觉得我会孤独终老,又总觉得有一个人正穿过人群朝我走来——说到底,我们害怕老无所依,所以我们才如此渴望人与人之间的连结。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为还有感受、情感么?

世上最动人的信念,莫过于你知道且相信ta一直在。

“我会孤独终老么?”

“不会的,还有我呢。”

(本文文字原创。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图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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