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春雷
杨星火
二十八、追寻
1963年春天,我怀着胜利的心情,从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前线归来。沿途藏族老乡搭起松柏枝和红花辉映的凯旋门,欢迎我们从前线归来的英雄部队。那一碗碗喷香的青稞酒,注满了人民对保卫边疆勇士的深情。那一条条雪白的哈达,编织着边疆军民紧密团结,保卫国防,建设西藏的信心和祝愿。
从前线回来,经过了一场血与火的洗礼,我似乎觉得雪山比过去更洁白,更崇高;雅鲁藏布江水和拉萨河水,似乎也更清亮,更多情。每一个村庄的藏族乡亲都涌到村前,或站在屋顶上向我们献花,招手,似乎比过去更亲热。每一个牧场帐篷里都走出来手提奶茶的阿妈,阿爸,向战士们献茶,献歌。战士们用鲜血和生命保卫了西藏人民的幸福生活,西藏人民和山、水、草、木,都对战士充满了爱和感激。
车队开进拉萨的时候,正是黄昏。远远地看去,雾霭中耸立着布达拉宫和药王山的逆光轮廓,给人一种神秘和朦胧的意境。突然,似乎是谁喊了一声口令,千百盏电灯一下亮了,河谷里展现出一栋栋楼房,一条条街道,一座座寺庙的壮丽身影。我举目一望,第一眼就看见了拉萨河畔军区大院的灯光。在那灿如星座的军营灯火中,我认出了那池塘边的谭冠三政委小院。
汽车在军区西大门前停了一下。我跳下车来,背上背包,直向谭政委小院走去。我心中有多少话,要向我们的政委、指挥我们打胜仗的将军倾吐啊!
奇怪,小院里又黑又静!只有一楼角上的一间小屋里透出灯光。二楼谭政委住的卧室和客厅窗帘低垂,没有灯光,没有人声。
我问哨兵,政委开会还没回来吗?
哨兵惊奇地看了看我,似乎认出来了,清热而又遗憾的说:“你是刚从前线回来的吗?你不知道,政委已经回内地去了。”
“回去开会了吗?”我问。
“ 政委病了,病得很厉害!两只眼睛都流血……哨兵哽咽地说。
什么什么?眼睛流血?怎么会?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病得很厉害?我连珠炮似的问着哨兵。
哨兵摇了摇头,低声说:“详细情况我不清楚。政委的警卫员小张留下来看家,瞧,他住在一楼那间小屋里。
我急步走进一楼,敲开了小屋的门。
小张看着我,又惊又喜,又有些难过。他告诉我,政委已经走了三天了。是北京派专机来接的。他病得很厉害,听说毛主席、周总理都知道了,立刻派飞机来接他上北京治病。
“ 到底是什么病呢?”我问小张。
“ 是累病了。”小张回答着,眼里含着泪水继续说:“打仗那一阵子,他白日夜晚操劳,天又冷,又缺氧,六十多岁的老首长,活活给累病了,累躺下了……”
听着小张的话,我哭笑不得。累是发病的原因,政委的病到底是心脏病?高血压?还是动脉硬化?最厉害的病是什么呢?
“这些病都有。”小张皱着眉说:“最厉害的病是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是头晕,心跳快,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临走那天晚上,还晕倒了一次,眼底出血……”
天哪!万恶的病魔,怎么偏找好人呢!
如果生病也能代替,我愿替政委生几场病。让他健康地、智勇双全地、精力充沛地留在西藏!
听说,这次自卫反击战,毛主席给了很高评价。毛主席说我们打出了国威,打出了军威!说我们西藏边防部队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样的革命精神,是和军区政治委员的政治工作分不开的呀!
可是,在我们欢庆胜利的时候,将军却病倒了。在我满怀敬佩之情,要向他汇报我亲眼看见的战士们的英勇事迹的时候,他却走了。
人去楼空。
将军还能回来吗?
我背着被包,走出小院,怀着一种悲伤的感情,向政治部宿舍走去。
从这天起,我再没有能够看到那神采奕奕、谈笑风生的谭冠三将军。但是,每当我看见天边洁白的雪山,我都会想起他,
又过了三年,大概是1966年吧!我从人民日报上看到有关谭冠三的报道。那头衔是最高人民法院第一副院长谭冠三。呵!他当国家最高人民法院的第一副院长了!他不会回西藏了!
我有些失望,但又高兴。
我深信,这位最高人民法院的副院长,一定执法如山,刚正不阿!他,是一座高洁晶莹的雪山!
(未完待续)
(注: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杨星火:四川省威远县人。1925年生。国立中央大学化工系毕业。1949年5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1年随十八军进藏。曾参加修筑川藏公路、平息西藏叛乱和民主改革、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边防建设等。在西藏工作20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军旅诗人。
后期整理:唐雪松(杨星火大女儿)。
作者:杨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