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秀演员梁海源在专场《坐在角落的人》里,讲过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段子,大意是说,如今我们在一趟开得越来越快的车上,是什么车呢,是印度那种——“我”没在车里,只是勉强还能扒住车皮才没掉下去,但身边已经有人掉下去了。正在国内影院分线上映的日本电影黎明的一切》,就是讲了这样两个因为身心失调症而掉下车的人。


身心失调,就像身体和心理之间出现的通讯不畅,是没有办法正常抒发的压力、焦虑等情绪,带来了躯体反应。故事的女主角藤泽是个对谁都小声说话的职场新人,但因为PMS(月经前综合征)每月都有一天变得极具攻击性,如果恰好在工作也控制不住对同事的怒火。男主角山添本来是个积极上进、看起来前途光明的人,却患上了惊恐障碍,因为不知道会在什么场合下爆发,他精神极度紧张,外出就餐不自在,逐渐变得连电车地铁也不敢坐,需要吃药物来控制。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因而没办法像个正常的齿轮那样继续高速运转,两个人兜兜转转在城市边缘一个家庭作坊式的小企业相遇了。

一男一女,困境中的相遇,总觉得应该要发生点什么似的。但《黎明的一切》完全不是一个恋爱故事,而是一个病友互助、彼此托住最糟糕的情绪,重新恢复感知、找到生活支点的故事。导演三宅唱在采访中说,人生有很多的维度,多的是那些超越了恋爱而让人感觉到幸福的关系,这也是原著小说打动他进行电影改编的原因。


其实我觉得电影要比原小说好看很多。三宅唱在影像上有非常鲜明独特的个人特色,仍在坚持使用16mm胶片摄影机拍摄,在大银幕上更加凸显了那些圆润的颗粒感、温暖的光,连夜晚的空镜都拍得格外迷人。电影改编也将小说中做金属零部件的栗田金属公司改编成了组装显微镜、望远镜的栗田科学,将故事带向了更通达的内心深处和浪漫的远方。“黎明前是最黑暗的,但如果没有黑夜,我们永远不会注意到地球之外的世界”“外面应该天黑了,记得仰望星空,但要小心脚下”。只要地球还在自转与公转,就没有相似的一天,一切都会变化,我们体内的黑夜也会缓缓落下。就算每天的情绪如涨潮退潮般,也先勇敢地舒展出连接自我与世界万物的触角吧。

我看的那场点映后,有跟导演三宅唱连线交流的环节,有个观众问,为什么整部电影只用了一首配乐。导演回答说,其实不是,只是听起来有些相似——就好像星期一到星期田,日复一日生活着,每天的心境也会产生微妙的变化。我回家以后点开软件听了一下,7首钢琴曲的变奏果真每一首都有不同的表情,从第一首的麻木机械,到最后一首好像坚定地迈开了步子。

1984年出生的导演三宅唱,被认为是带领日本电影进入第三代黄金期的代表人物之一,连续三部长片都入选了日本最权威的《电影旬报》奖年度十佳影片,而且三年内两度问鼎该奖项的年度第一。就像他其中一部影片《惠子,凝视》的英文名“small slow but steady”一样,他的电影总在关注不起眼的边缘人,有着如散步般舒服的节奏、淡淡的情绪和稳定的内核,我觉得他似乎不是那种ego很强的导演,也从不在电影里进行强输出、强表达,在细微之处展现着他的温柔。他的长片几乎都有小说为底本,但在改编的时候最大程度地拥抱了这些人物,从不对他们施加过度审视的暴力——令他声名鹊起的《你的鸟儿会唱歌》,讲的是一个三角关系,被他拍得轻快可爱,没有任何狗血味儿,我多年后忘了情节也深深记得蓝色夏夜里自由舞动的石桥静河有多美。《惠子,凝视》的主角是个听障女拳击手,但是听障这个缺陷在她的生活、她的比赛中制造的麻烦,也简单带过。他更关心人和自我的连接、人和人之间的连接,惠子和拳馆老板、教练之间的情谊,藤泽和山添的病友同盟,他关心那些小小的情感共同体所激荡起的慰藉。


我特别喜欢三宅唱每一部电影结尾部分的反高潮处理。《惠子,凝视》里拳馆还是要关门,惠子也没能赢得比赛的胜利,而她在河边遇见那个赢了她的女拳手,也不过是一个像她一样在工地打着零工的普通人。《黎明的一切》里也一样,三宅唱没有让两个人的关系像小说里那样保留开放性。电影里藤泽辞职回老家照顾母亲找到了新的工作,山添有机会重新回到原来供职的大企业,却还是选择留下,没有表现两个人的道别。生活重新开始了流动,只是不再行走在同一条路上。

走出电影院,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台湾诗人林婉瑜的一首诗。一定是比海洋还大的啊这人生,坐着各自的小船由远到近,终于遇见……也许不会再见面了,相遇的时候,做彼此生命中的好人吧。

(文/李玲)

闪电新闻记者 李玲 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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