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山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云娘紧了紧背上的药篓,竹篾勒进单薄的肩膀。养母的病拖不得,大夫说需要一味长在峭壁上的血藤。可这血藤,只在青崖山的绝壁上生长。
"阿娘,等我......"她咬紧牙关,抓住垂下的藤蔓。
山风呼啸,吹得她睁不开眼。忽然,一声微弱的嘶鸣传入耳中。云娘循声望去,看见峭壁上的石洞里盘着一条银鳞大蛇。
那蛇足有碗口粗,银鳞在雾气中泛着冷光。最骇人的是,它的腹部高高隆起,蛇尾缠着一根血藤,身下压着半截蛇蜕。
"嘶......"母蛇痛苦地扭动,鳞片间渗出暗红的血。
云娘的心猛地揪紧。她想起养母常说,万物有灵,见死不救非医者本分。可那是条蛇啊!
母蛇突然抬起头,金色的竖瞳直直看向云娘。那一瞬,云娘仿佛看见了一个濒死的母亲。
"罢了!"她解下药篓,取出止血的紫珠草。
攀爬的过程惊心动魄。藤蔓在手中断裂,碎石滚落深渊。云娘的手被划出道道血痕,却死死护着怀中的草药。
终于爬进山洞,腥气扑面而来。母蛇的腹部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血藤的尖刺深深扎入鳞片。
"别怕......"云娘颤抖着手敷上草药,"我帮你......"
母蛇没有攻击,反而温顺地低下头。云娘小心地拔出刺入的血藤,用布条包扎伤口。每碰触一下,母蛇就痛苦地抽搐,却始终没有反抗。
"好了......"云娘长舒一口气。
母蛇突然昂起头,吐出一枚晶莹的蛇丹。那丹丸泛着银光,内里似有活物游动。
"吞下......"一个飘渺的声音在云娘耳边响起,"这是你孩儿......"
云娘还未反应过来,蛇丹已化作流光没入她口中。一股暖流从喉间蔓延至小腹,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母蛇已不见踪影。洞中只余半截蛇蜕,和一根沾血的血藤。
云娘爬出山洞,发现天色已晚。山风卷起蛇蜕,轻轻裹住她的身子。奇怪的是,原本刺骨的寒意竟消散无踪。
下山的路格外顺利,仿佛有谁在暗中指引。云娘不知道的是,她的腹中,正孕育着一个不平凡的生命......
云娘回到家中,已是月上中天。
养母的咳嗽声从屋内传来,她连忙煎药。可刚端起药罐,一阵剧烈的腹痛袭来。
"啊!"云娘跌坐在地,药罐摔得粉碎。
腹痛如绞,仿佛有什么在腹中翻腾。她掀开衣襟,惊见小腹微微隆起,皮肤下隐约有银光流动。
"这...这是......"云娘想起母蛇的话,"这是你孩儿......"
一夜无眠。
次日,云娘强撑着上山采药。可无论她走到哪里,总感觉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她。抬头望去,树梢间似有银鳞闪动。
村中的流言很快传开。
"听说了吗?云娘那丫头,肚子大了!"
"可不是,连男人都没有,怎么就......"
"该不会是山里的精怪......"
云娘充耳不闻,只顾着采药。可每到月圆之夜,她的腹痛就格外剧烈。房梁上总会盘着一条银蛇虚影,驱赶那些窥视的村痞。
三个月后,云娘的肚子已经明显隆起。养母的病却奇迹般好转,连大夫都啧啧称奇。
"云娘,"养母拉着她的手,"这孩子...不一般啊......"
临盆那夜,狂风大作。
接生婆刚进门,就被满屋的异香惊住。烛火无风自绿,梁上垂下蛇蜕织成的纱帐。
"这...这是......"接生婆颤抖着手。
云娘痛极,咬住蛇蜕。口中泛起草药清香,腹痛竟缓解几分。
"用力!"接生婆喊道。
一声啼哭划破夜空。
男婴落地即能言:"阿娘......"
接生婆吓得跌坐在地。烛光下,男婴眉心有银鳞胎记,瞳孔竖立如蛇。
窗外,群蛇衔来灵芝山参,堆满院落。梁上蛇影吐信,震退试图闯入的黑雾。
云娘抱起孩子,泪如雨下:"我的孩儿......"
男婴指尖拂过母亲泪痕,伤口自愈。他望向窗外,轻声说:"阿娘,孩儿来了......"
灵童降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十里八乡。
起初,村民们避之不及。可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改变了这一切。
"云娘!救救我家虎子!"王婶抱着高烧不退的儿子,跪在院外。
云娘正要开门,怀中的灵童突然伸出小手:"阿娘,让我来......"
他爬到虎子身边,小手抚过滚烫的额头。一滴泪珠滑落,化作晶莹的药丸。
"给他服下......"灵童奶声奶气地说。
虎子服下药丸,高烧立退。消息传开,求医者络绎不绝。
灵童的泪水成了良药,治愈了无数病患。村民们开始称他为"小神医",云娘的门前香火不断。
然而,好景不长。
一日清晨,山间传来凄厉的惨叫。樵夫跌跌撞撞跑下山:"血...血藤!"
云娘望去,只见青崖山上血藤疯长。藤蔓如蛇般蠕动,尖刺上挂着动物的残骸。更可怕的是,藤上浮现出扭曲的人脸,发出痛苦的哀嚎。
"阿娘......"灵童突然捂住心口,"我...我看见了......"
他的瞳孔竖立,眼前浮现出母蛇临终前的画面。血藤正是母蛇蜕下的蛇皮所化,因怨气太重而成精。
"必须阻止它......"灵童喃喃道。
可就在这时,一队人马闯进村子。为首的药商腰间挂着饕餮玉佩,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听说这里有个灵童?"他狞笑道,"正好,我缺一味药引......"
药商带着十几个打手,将云娘的小院团团围住。
"交出灵童,饶你们不死!"药商把玩着腰间的饕餮玉佩,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云娘将灵童护在身后:"休想!"
"敬酒不吃吃罚酒!"药商一挥手,打手们挥舞着棍棒冲上来。
突然,灵童眉心银鳞一闪。他挣脱云娘的手,跑到院中:"阿娘,让我来......"
打手们愣住了。只见灵童的瞳孔竖立,眼中泛起银光。他张开小手,院中的蛇蜕纱帐无风自动,化作漫天银鳞。
"嘶——"
群蛇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打手们团团围住。每条蛇的鳞片都泛着银光,与灵童眉心的鳞片交相辉映。
药商大惊失色:"妖...妖怪!"
他转身要逃,却被一根血藤缠住脚踝。血藤从地下钻出,藤上的人脸扭曲变形,发出痛苦的哀嚎。
"这是......"云娘认出那是母蛇蜕下的蛇皮。
灵童走到血藤前,小手抚上藤蔓:"阿娘,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母蛇蜕皮时,被血藤所伤,怨气太重,这才成精。唯有以我之血,化解其怨......"
说着,他咬破指尖。一滴银色的血珠滴在血藤上。
"不!"药商惊恐地发现,血藤正反缠向他。藤上的人脸扭曲变形,竟渐渐显出他的容貌。
"救命!"药商惨叫。
灵童闭上眼睛:"以我之血,化解其怨......"
银光乍现,血藤化作点点星光消散。药商和打手们瘫软在地,眼中满是恐惧。
灵童的身体开始透明,银鳞一片片脱落。他转身看向云娘,眼中含泪:"阿娘,孩儿要走了......"
云娘扑上去抱住他:"不!不要!"
灵童的小手抚过她的脸:"阿娘,孩儿本就是母蛇所化,为报恩而来。如今怨气已散,孩儿也该......"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化作点点银光,消散在夜空中。
云娘瘫坐在地,手中只剩一片银鳞。月光下,银鳞泛起柔和的光,仿佛灵童在轻声呼唤:"阿娘......"
灵童消散后,云娘在青崖山下建了一座蛇母庙。
庙中供奉着一尊蛇首人身的金像,手中捧着那片银鳞。每当有村民前来祈福,银鳞就会泛起柔和的光。
"蛇母娘娘显灵了!"村民们纷纷跪拜。
云娘成了庙祝,日日夜夜守在庙中。她将灵童的故事编成山歌,教给村里的孩童:
"青崖山上银蛇现,
灵童降世救苍生。
血藤怨气终消散,
蛇母庙前香火盛......"
岁月流逝,云娘的青丝染上白发。可她始终记得灵童消散前的模样,记得他轻声呼唤"阿娘"。
一日,一个樵夫慌慌张张跑进庙中:"云...云娘!我在山上看见......"
云娘跟着樵夫上山,在一处峭壁前停下。那里开满了银色的花,花丛中坐着一个女童。
女童约莫七八岁,额生银鳞,哼着云娘编的山歌。她抬头看向云娘,眼中泛起熟悉的光芒:"阿娘......"
云娘浑身一震:"你...你是......"
女童站起身,身后的花丛中蜿蜒出一条银色蛇影,如披风般轻轻摆动。她牵起云娘的手:"阿娘,孩儿回来了......"
回到庙中,云娘发现供桌上的银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开的银色花。
"这是蛇母泪,"女童轻声说,"能治百病。"
消息传开,求药者络绎不绝。女童总是慷慨赠药,却从不收取分文。
云娘百岁那年,在一个月圆之夜安详离世。临终前,她看见一条银蛇绕梁三匝,轻轻呼唤:"阿娘......"
庙中的金像眼中淌下露水,化作满院银花。村民们说,那是蛇母在为云娘送行。
而今,蛇母庙的香火依旧鼎盛。每逢月圆,庙中就会响起云娘的山歌。有樵夫说,曾在山中见过一对母女,额生银鳞,身后蜿蜒着银色蛇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