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卢贝娜·希米德”,展览现场

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5,摄影:孙诗


在艺术史中,白人男性总是被描绘成具有支配地位的主角,而卢贝娜・希米德(Lubaina Himid,1954—)感兴趣的是那些“非主角”族裔的生存状态,她认为具有戏剧性的表达,就隐匿在普罗众生的生活点滴中。出生于坦桑尼亚的卢贝娜,是第一位获得英国透纳奖的黑人女性艺术家,也将代表英国参加2026年威尼斯双年展。


卢贝娜·希米德于2025年1月18日—4月27日,在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举办了在中国的首次个展。

本次展览完整地展出了她艺术生涯不同阶段的核心作品,包括绘画、声音装置、人形立牌等多种媒介创作。希米德曾在英国和世界各地举办展览,其中重要的个展包括:“卢贝娜·希米德”(泰特现代美术馆,伦敦,2021);“聚光灯”(泰特不列颠美术馆,伦敦,2019)等。


▲ “卢贝娜·希米德”,展览现场

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5,摄影:孙诗

希米德的作品被伦敦泰特美术馆、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瑞士洛桑州立美术馆、英国文化教育协会、英国艺术委员会、英国政府艺术收藏、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美国罗德岛设计学院等多个博物馆和公共机构所收藏。


▲艺术家卢贝娜·希米德于展览开幕现场导览

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希米德是20世纪80年代参与英国黑人艺术运动的首批艺术家之一。当时英国社会种族关系紧张,社会矛盾尖锐。像希米德一样年轻却未能得到关注的艺术家们游离在主流机构之外,用自己的创作探讨着有关性别、社会不公、殖民主义等批判性议题,争取表达意见的话语权——而希米德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卢贝娜·希米德”,展览现场

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5,摄影:孙诗

同时期还涌现了一批杰出的艺术家,例如索尼娅·博伊斯(Sonia Boyce)、基思·派珀(Keith Piper)和克劳德特·约翰逊(Claudette Johnson)等人。他们以展出彼此作品的方式来相互支持、反哺这个艺术小集体。

“问题的关键都在于我们都是黑人,但是我们的起点并非相同。我们有些人在英国出生,有些人来自加勒比海地区,有些出生在非洲的东西海岸。我们绝对不是千篇一律的。所以我们就是要把作品展示出来,我们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创作,这种方式让我们不需要作更多的自我阐述。”


▲“卢贝娜·希米德”,《金钱的命名》

“导航图”展览现场,斯派克岛当代艺术中心

2017,©卢贝娜·希米德

图片由布里斯托尔斯派克岛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摄影:斯图尔特·惠普斯

从公共艺术中心到咖啡馆,他们逐渐凭借自己的作品进入大众视野,如希米德所言:“最开始没有人觉得那是艺术,我们被主流美术馆拒之门外,但谁也不能阻止我们成为艺术家。”

童年的经历塑造了她对艺术最初的兴趣。希米德出生在位于坦桑尼亚的桑给巴尔,四个月大时父亲便因疟疾而去世,母亲随后带她返回英国。希米德曾谈起自己人生的初始基调“是一场悲剧”,而和母亲共同生活成长的日子无疑替她捋去了许多愁云。“我的母亲就是个艺术家,她并不介意我也成为艺术家。我的父亲年轻时曾是一名鼓手,家族里有许多从事艺术和音乐事业的亲戚。”


▲“卢贝娜·希米德”,展览现场

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5,摄影:孙诗

正是因为如此的家庭氛围,希米德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频繁接触艺术,“我的母亲是纺织物设计师,她经常谈论色彩,谈论人们身上衣服的图案,还有地毯和窗帘。每到周末,她带我去伦敦各种百货商店和博物馆溜达。我们欣赏、观摩和谈论那些美丽的事物。”


希米德的童年记忆与对黑人女性的情感,都通过作品和布展,倾注在了此次在UCCA的展览中。



▲“卢贝娜·希米德”,展览现场

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5,摄影:孙诗

观众一进入到展厅,便会立即被形态各异且颜色饱满鲜亮的人形立牌围绕。

在左侧有一系列包着头巾、提着瓦罐,身着传统图案布料制成的长裙,仿佛 是在去往 打水路上的黑人妇女;带着白色斜檐帽,身着黑色紧身衣,像是一位弄臣形象的年轻人和一只棕狗玩耍嬉戏,还有两位身着考究服装的乐手们像 与 另一名衣着大胆俏皮的舞者合作表演。紧贴在乐手们边上的两位黑人妇女神色各异,穿着不一样的裙子。

这让人联想到了老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 the Elder,1525—1569)人物群像画作里的角色,其中二者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画中的主人公们从尼德兰农民被换成了在主流艺术史上被隐没的非裔群体。他们被依次列摆在一起,表情各异,神态鲜活。他们或工作,或玩耍,或享乐,或表演,在尘世间生活和劳作,忙碌却充实。

《时髦的婚姻》

戏剧、日常、艺术史


▲《时髦的婚姻》,综合材料和声音,1986年

“卢贝娜·希米德”展览现场,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灵感来源自18世纪讽刺画家威廉·霍加斯(William Hogarth,1697—1764)的同名作品,绘述了一对因名利而结为连理的夫妇在婚后双双出轨,最后下场凄惨的虚构故事。


▲威廉·霍加斯,《时髦的婚姻》

不同于原作旨在讽刺英国上流社会的虚伪势利,希米德巧妙地吸收了原作的构图,将故事背景蕴含的社会命题重新置于到了她所处的当下。在原作中更靠后的两名非裔奴仆被推到了画面的中心,一位身着鲜艳大裙摆连衣裙,处于视觉的中心,代表着新兴非裔女性艺术家;而靠右的另一位黑人青年靠在贴满旅行标签的行李箱和一摞书旁若有所思,好像抽离在故事之外。

白人贵族则在这里被替代成了政府官员、艺术评论家和经销商,共同把持着艺术界的话语权,霍加斯画中关于名利场的命题,被希米德替代成对艺术界乃至整个社会中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的批判,反映了艺术(或各个)行业中存在的权力不对等问题。


▲“卢贝娜·希米德”,展览现场

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5,摄影:孙诗

《金钱的命题》和《时髦的婚姻》这两件作品,无不体现了希米德的戏剧与艺术史的跨学科背景。这些人形立牌最初的原型来自于伦敦餐馆街边的宣传立牌,希米德重新利用了这一日常元素。也通过巧妙的陈列,进而邀请观众参与叙事的过程,它们有时候作为个体呈现,有时被归置在一起作为装置艺术。同样的角色可以在观众自由地想象中呈现出不一样的视角。

这些人形立牌也将展览空间转变为小型剧场,而希米德相信观众的力量,试图让自己的形象悄然遁入舞台的幕布之后:“我试图让观众相信,他们是这个房间里最重要的人。”她通过戏仿和讽刺挑战主流叙事,探讨了非裔和离散文化(Diaspora),提供了一种有关非裔历史记忆和身份重建的可能性。


▲“卢贝娜·希米德”,展览现场

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5,摄影:孙诗

如同学者埃迪·钱伯斯(Eddie Chambers所言,希米德的作品“通过视觉叙事,重新串联起被遗忘的历史,为那些被边缘化的声音注入了新的力量与回响。”。在黑奴交易中,黑人的人性被剥离,身体被异化成了商品。

回顾这段历史,欧洲殖民国家剥削其他人种和民族,将其中的获利用以书写历史、文化和集体记忆——通过重新审视血淋淋的殖民历史,希米德再次提出了对这一切的疑问:谁有权书写非裔族群的历史,谁来决定他们在历史长河中的位置?那些曾被忽视的、在几个世纪中犹如阴影一般存在的族裔,是否本应成为故事的核心?

《难以下咽:兰卡斯特晚宴服务》

餐桌上的微型纪念碑

18世纪,欧洲的瓷器尚依赖于中国进口,价格高昂,被英国上流社会用以彰显社会地位和财富。随着全球殖民贸易的兴起,大量的资本涌入了欧洲国家,随之高涨的则是贵族和资产阶级对奢侈消费的需求。



▲卢贝娜·希米德,《难以下咽:兰卡斯特晚宴服务》,2007

旧陶瓷上丙烯,尺寸可变

由艺术家、伦敦Hollybush Gardens画廊

和纽约格林·纳夫塔利画廊提供

“隐形策略”展览现场图,牛津现代艺术中心

2017©卢贝娜·希米德

图片由牛津现代艺术中心提供,摄影:本·韦斯特比

希米德以18世纪的英国瓷制餐具为媒介,将不同的非裔文化图案和黑人肖像以及白人贵族形象绘制于作品之上,呈现出了一种直观的对照效果——以贩卖非洲黑奴为起点,所获取的巨额利润流入东亚国家换取瓷器,最后海运回欧洲,出现在英国富裕白人家庭的餐桌上,这条贸易路径被希米德浓缩进日常的物品之中,对殖民主义和全球化贸易随之带来的剥削和压迫,她的觉察和反馈无疑是深刻而尖锐的。


2025年2月,希米德被英国文化协会(The British Council)选中代表英国参加2026 年威尼斯双年展。她是第一位获得透纳奖(Turner Prize)的黑人女性艺术家。她同时也是奖项有史以来,在获奖时(2017年)最年长的一位得主。


▲卢贝娜·希米德

提及获得透纳奖,她以“喜忧参半”形容那次体验:“我非常确信,如果当我在45岁时赢得这个奖项,我会很自然地觉得,自己还有起码二十年的时间去体验人生种种,好的,坏的。跌倒了也能再爬起。无论快或慢,还是能纵情肆意,生活的节奏仍然能随心所欲。但是到了如今的年纪(63岁),我只能告诉自己,在最乐观的情况下,我也可能只剩下20年创作的时间了。”


▲卢贝娜·希米德,《蓝色网格测试》,2020年

多材料上丙烯,六频声音装置。“卢贝娜·希米德”展览现场

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北京,2025年,摄影:孙诗

希米德对时间的感知或许和法国小说家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有着诸多相似之处:时间并不线性展开,它如此虚无缥缈,如同瞬息万变的浪潮,没有人能够身处其中的同时,去完整的拥有并把握它。希米德这样说:“我画的是一个瞬间,是介于一个问题和一个答案之间。”

希米德又是乐观的,希米德的作品中蕴含着一种独特的乐观精神。正如评论家乔纳森·琼斯(Jonathan Jones)所言,她以“一种奇特又婉转的方式处理历史记忆,历史的伤痛始终萦绕在她的作品中。”


▲卢贝娜·希米德,《第一幕:没有地图》,1992年

布面丙烯,由Jane Beckett和Deborah Cherry收藏提供

©卢贝娜·希米德

然而,她笔下的黑人形象并非被动地呈现,而是充满主体性。这些形象与明亮欢快的色彩交织在一起,为观者带来一种温柔的抚慰。

她细腻地捕捉生活中的片段记忆与经验,唤醒人们对崭新感官体验的感知。在她的艺术世界里,那些固有陈旧的集体意识被不断重新叙述、交替与超越,最终流向一个更高的境界。这或许正是希米德希望通过艺术抵达的彼岸——一种将历史、记忆与未来融为一体的精神高度。

以上仅代表个人观点

原文刊载于《收藏/拍卖》2025年春季刊

作者:廖子怡

研究生毕业于伦敦国王学院新闻与文化理论专业

自由撰稿人

曾与国内外等知名品牌多次合作

关注文学、艺术和消费文化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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