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8 年 7 月 28 日,美国国务卿西华德,跟穿着清朝一品官服的蒲安臣,在华盛顿签了《中美天津条约续增条约》。蒲安臣,原本是美国的废奴先锋,在马萨诸塞州议会拿着枪捍卫黑奴权利。可这会儿,他却以中国钦差的身份,给古老的大清帝国争取平等地位。这场外交冒险,横跨两种文明,不光反映出 19 世纪国际秩序的荒诞,还把弱国外交的困境暴露得明明白白。
双重身份带来的矛盾
蒲安臣的人生,那叫一个充满戏剧性。1854 年,美国政坛那场议会决斗,让这个哈佛法学院毕业的高才生,成了废奴运动的标志性人物。他在《马萨诸塞州的抗辩》里大声宣称,“自由是不可让渡的天赋权利”。这话特别激进,连林肯都夸他是 “废奴运动的火种”。
可到了 1862 年,蒲安臣作为美国首任驻华公使,到了北京,面对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政治现实。当时的清政府,被太平天国和英法联军两边夹击,摇摇欲坠。列强们呢,正盘算着新一轮瓜分中国的事儿。
蒲安臣这个人挺特别,他懂西方列强的殖民那一套逻辑,可又想用《万国公法》重新构建跟中国的关系。英法公使要求开放长江流域的时候,他提出 “合作政策”,主张 “不威胁中国领土完整”。这想法,在清廷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恭亲王奕䜣就评价他,“虽为夷人,却具士大夫风骨”。1867 年,蒲安臣卸任美国公使的时候,清朝居然授予他一品顶戴,他成了第一个获得清朝官衔的外国人。
不过,这身份转换也带来了大麻烦。1868 年,蒲安臣带着 30 人的使团出访欧美。这时候,他既要维护清政府的利益,又得平衡美国资本的需求。在旧金山演讲,他公开宣称,“中国将以平等姿态融入世界”。可私底下,他却向西华德保证,“华工自由迁徙符合美国利益”。这种表里不一,在《蒲安臣条约》里彻底暴露了。表面上看,条约里都是 “平等互利” 的条款,实际上,这就是美国掠夺廉价劳动力的合法工具。
条约背后的殖民逻辑
《蒲安臣条约》一共有八款内容,乍一看挺平等,其实暗藏玄机。比如说第三条,允许 “两国人民自由入籍”,这可给美国资本家招募华工开了方便之门。从 1869 年到 1882 年,10 多万华工跑到美国西部铁路工地干活。这些华工干的都是最危险的活儿,可拿的工资,只有白人劳工的三分之一。所谓的 “自由迁徙”,背后是美国资本对 “黄祸论” 的恐惧和利用。铁路一修完,加州议会马上通过《排华法案》,把华工赶出了主流社会。
再看看教育条款,后果更严重。条约第五条规定,“双方可在对方设立学堂”。这一规定催生了中国近代第一批官派留学生。1872 年,容闳带着 120 名幼童去美国留学,本想着能给中国现代化播下种子,结果因为保守官僚的阻挠,计划中途夭折。1881 年,清廷把留学生都找回来的时候,只有詹天佑等两个人完成了学业。跟同期日本的岩仓使团比起来,差别太大了。日本派出 300 人的考察团,不光系统学习了宪政和工业技术,还带回了完整的改革方案。
《蒲安臣条约》还有个致命缺陷,就是缺乏经济基础。蒲安臣在欧洲宣扬 “中国关税自主” 的时候,法国外长直接怼他,“先废除科举制度”。这话虽然傲慢,可也反映了一个残酷现实。1868 年,中国工业产值在世界占比只有 1.8%,英国却高达 22.9%。没有实力撑腰,外交承诺就是空中楼阁。
文明碰撞下的外交悲剧
蒲安臣的欧洲之行,简直就是弱国外交的典型案例。1868 年 11 月,他去觐见维多利亚女王,被要求全程站着陈述。可同期日本使节岩仓具视访英的时候,又是参观议会,又是跟商界领袖会谈。这差别对待的背后,是列强对中国和日本本质的不同认知。日本通过明治维新,展现出变革决心;清朝呢,还在 “师夷长技” 的表面打转。
在圣彼得堡冬宫,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回避战术,把蒲安臣彻底击垮了。蒲安臣想跟沙皇讨论中俄领土纠纷,沙皇根本不接茬,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蒲安臣身心俱疲。临终前,他望着涅瓦河叹息,“我为中国争取的,不过是体面的生存权”。跟日本岩仓使团比起来,蒲安臣的理想主义太悲壮了。大久保利通在德国学习宪政的时候,已经在规划日本的君主立宪制了。
两个使团不同的结局,揭示了近代化转型的关键。日本使团成员回国后,主导了明治维新;清朝使团呢,就带回几箱西洋玩具。就像俾斯麦对蒲安臣说的,“没有工业支撑的外交,不过是沙滩上的城堡”。这种差距,在甲午战争的时候彻底显现出来。1894 年,日本工业产值占世界的 2.4%,中国却还停留在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