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绝对自由是疯狂

一个国家的绝对自由是混乱

——罗曼·罗兰(法国)

据《纽约时报》4月6日报道,特朗普当天接受媒体采访时声称,除非美国与中国、欧盟和其他国家的贸易逆差消失,否则他不会取消加征的关税。

在特朗普看来,无论做美国的朋友还是敌人,无论强硬还是妥协,在关税战面前全都是美国的打击目标,除非——把工厂都搬到美国。


今天全球股市雪崩,不多说了哈,大家密切关注新闻,跟个人利益还是息息相关的。

前几天看了一篇国外书评,感觉有点意思,从中可以体会到特朗普这人的行事风格,现在分享给大家。

原文是英文,有点长,我做了点精简,理了理,加了点背景资料和小标题。

世事纷扰,多读书吧。


羞辱最忠诚的追随者

2025年3月9日,波兰外交部长拉多斯瓦夫·西科尔斯基在X上发文,指责埃隆·马斯克威胁切断乌克兰军方用于引导无人机的星链卫星系统。马斯克此前曾发文说:"如果我将系统关闭,乌克兰整个前线就会崩溃。"

西科尔斯基指出,乌克兰使用的星链服务,是由波兰数字化部支付的费用,每年约5000万美元。他补充称:"抛开威胁侵略战受害者的道德问题不谈,如果事实证明SpaceX是不可靠的服务商,我们将被迫寻找其他供应商。"

美国国务卿马可·卢比奥介入这场争论,指责西科尔斯基:"你应该说声谢谢,因为如果没有星链,乌克兰早就输了这场战争,俄罗斯人现在就会打到波兰边境。"(他似乎不知道波兰已经与俄罗斯的加里宁格勒飞地接壤。)

马斯克则直接回复西科尔斯基:"闭嘴吧,小人物。"

——这种针对盟友的粗鄙话语和行径,如今已不再令人震惊。唐纳德·特朗普的侍臣们,似乎都喜欢通过对盟友政府实施幼稚的霸凌来彰显忠诚。

卢比奥那句"说声谢谢",显然是效仿副总统J.D.万斯2月28日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训斥泽连斯基时那句"你们说过一次谢谢吗?"。

马斯克的这句"小人物",则复刻了特朗普惯用的羞辱人的语句——他曾用"小马可"羞辱卢比奥。

在特朗普的班子中,蔑视欧洲,甚至成了一种身份认同的标志:3月14日,国防部长皮特·赫格塞思在Signal的群聊中,也曾向万斯说:"我完全认同你对欧洲搭便车行为的厌恶。简直可悲。"(该信息意外地泄露给了《大西洋月刊》的主编杰弗里·戈德堡,引发轩然大波,特朗普政府因此被人嘲讽为“草台班子”。)

说起来,波兰堪称全球最亲美的国家。去年皮尤研究中心在六大洲34个国家开展的民调显示,86%的波兰人对美国持正面看法——该比例高于包括以色列、英国和日本在内的所有其他国家。

特朗普要求北约成员国增加防务开支,很多国家未达标,但波兰却早已超额达标——其军费占GDP比例目前是北约官方标准2%的两倍有余,且非常接近特朗普1月提出的5%标准。

而且,波兰的军费支出大部分用于购买美制武器和导弹防御系统。2022年和2023年,波兰签署了总价值超60亿美元的“艾布拉姆斯”坦克采购协议,成为欧洲首个部署该坦克的国家。

波兰对美国的深厚情感根植于多重历史渊源:美国大量的波兰裔移民、一战末期伍德罗·威尔逊对波兰独立的支持,以及1980年代罗纳德·里根对波兰反对派团结工会运动的声援。

2003年,乔治·W·布什发动伊拉克战争,尽管对美国而言,这是一场错误的战争,但波兰依然坚定地提供政治军事支持。鲜为今人所知的是,萨达姆政权倒台后,伊拉克被划分为四个占领区,其中一区正是由波兰管辖。——这是美国对波兰友谊的回馈。

特朗普首个总统任期,他对波兰也表现出友好的姿态,2017年7月,在华沙克拉辛斯基广场,他向欢呼沸腾的民众发表演说:

"我们向波兰人民致敬——作为北约成员国中少数真正达到共同防务资金标准的国家。谢谢你,波兰。我必须说,贵国树立的典范令人赞叹,我们为波兰喝彩。谢谢。"

他还说,波兰正处于跨大西洋联盟的核心地位,强大的波兰是欧洲诸国之幸,强大的欧洲则是西方与世界之福,自美军介入第一次世界大战百年后的今天,美欧跨大西洋纽带依然历久弥坚,甚至在诸多层面更胜往昔。

所以问题是,到底出了什么事?特朗普今天的幕僚,会毫无忌惮地羞辱他曾经盛赞的“欧洲大家庭中的模范成员”?而他也从承诺维系"跨大西洋纽带",变成今天亲手撕裂历史盟约,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嬗变?


手撕美欧跨大西洋纽带

特朗普背弃乌克兰、公然亲俄的举动,震惊了美国的欧洲盟友。这是美国地缘政治的一次"深刻转向"。

实际上,特朗普对北约与欧盟的怨怼由来已久:2017年1月接受《伦敦时报》采访时,他就曾将欧盟视为"德国幌子":"细看欧盟,实为德国操盘,实乃德国工具"。——他一直将北约与欧盟混为一谈。

2018-2019年担任特朗普政府国家安全顾问的约翰·博尔顿《事发之室:白宫回忆录》中披露:特朗普曾抨击前欧盟委员会任主席让-克洛德·容克,说他"仇美至深、手段毒辣",还批评他"操控北约预算"。

——特朗普似乎一直混淆北约成员国用于本国防务的GDP占比与他所说的对北约的"贡献"。

博尔顿还在书里忆述:特朗普曾威胁,要将美国"贡献"降至德国水平,他指责德国未兑现将GDP的2%用于防务的承诺。

特朗普对欧洲与跨大西洋联盟的认知,极其混乱,但他的核心执念与政治本能却坚如磐石,而正是这些深植骨髓的偏执与冲动,正在以二战结束以来最剧烈的方式重构欧美关系。

必须承认,大西洋两岸的深层裂痕,早在特朗普崛起之前就出现了。

冷战期间,欧洲始终是美国对抗苏联的主战场,而美国军力则是欧洲抵御苏联钢铁洪流的屏障。但吊诡的是,冷战终结本来可以削弱美国对欧洲安全的承诺,但事实上,冷战结束后,美欧反而更深地绑定在了一块。

一方面,北约成员国大大地扩容了,从1990年的16个增至如今的32个。所以在法理上,美国承担起为波兰、匈牙利、保加利亚、波罗的海三国、阿尔巴尼亚、捷克、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罗马尼亚、克罗地亚、黑山乃至北马其顿等国抵御外侵(主要指俄罗斯)的战争义务。

这造成了一个悖论:安全威胁渐行渐远,美国的威慑却持续扩张。

甚或可以说,北约的膨胀,恰恰是因为它预设的敌手消失了——当保护承诺沦为抽象概念时,美国才会愈发大胆向泛欧国家开出空头支票。试想,若美国人真认为北马其顿存在丝毫遭入侵的危险,还会许下安保承诺吗?

而欧洲人,大多乐于维持这种表面的安全承诺,在虚幻的安全感中祈祷命运眷顾。

欧洲人,应该同样深知美国随时可能“变卦”。2003年,美国非法入侵伊拉克,便是明证。

当时主导小布什政府的新保守主义者,公然否定国际法与多边机构的约束力。这种思想的核心,在罗伯特·卡根2002年发表的奠基性论文《权力与软弱》中昭然若揭:唯有羸弱国家,才需屈从多边规则,欧洲耽溺此类机制恰显其孱弱,而作为"例外强权"的美国根本无需就范。

美国的新保守主义者,狂热地信奉美国全球霸权的理念——甚至将美利坚视为新罗马帝国,并为此涂脂抹粉。1996年,罗伯特·卡根与威廉·克里斯托尔在《外交事务》杂志发表联名文章:"正因美国外交政策浸润着超凡道德光辉,各国才能在它骇人的实力前安枕无忧。"

此等论调,天然携带荒谬基因:昔日的大英与法兰西殖民帝国,何尝不以道德传教士自居,但能粉饰它们掠夺者的本质吗?

——其实无需等到特朗普时代,欧洲人早该醒悟,白宫的主人不都是圣徒。但正是特朗普这位地产大亨,以粗粝之手撕碎了自由主义的道德遮羞布。某种意义上说,恰是特朗普倒逼欧洲人直面迟来的真相。

2018年,特朗普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时,欧盟理事会主席图斯克在推特慨叹:"看特朗普的近期决策,不禁令我辈顿悟:有此等盟友,还需要什么敌人?但欧罗巴理当致谢——他让我们摆脱所有幻想。"

可惜,幻想如九头蛇,斩而复生。当老牌大西洋主义者拜登入主白宫,"跨大西洋纽带愈加强韧"的迷梦再度还魂。


将欧洲视为阉人

特朗普对欧洲的敌视,绝非一时兴起。这种情绪,与他思想中另一层面紧密交织——扭曲的“男性气概”认知。

美国右派对欧洲的敌意,一直以高度的二元对立为框架:美国象征雄性的阳刚力量,欧洲则被形塑为阴柔的女性形象。

卡根在《权力与软弱》中写道:"美国人来自火星,欧洲人来自金星"——暗合约翰·格雷的畅销书《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

2003年,英国牛津大学教授蒂莫西·加顿艾什,也曾指出美国反欧派,有此类刻板印象:

"美国人是阳刚的异性恋男性;欧洲人是女性化、性无能或被阉割者。军事层面,欧洲人压根硬不起来(毕竟他们仅有不到20架重型运输机,而美国超过200架)……我注意到'阉人'(Eunuch)一词被戏谑为'欧盟阉人(EU-nuchs)'。"

特朗普、马斯克与万斯,透过这副性别歧视的棱镜审视欧洲,将其视为被阉割的弱者而肆意欺凌,丝毫不令人意外。

当特朗普今年2月底宣称,"欧盟成立的目的就是占美国便宜,这就是它的使命,而且他们干得很出色",欧洲人深感震惊。但这不过是特朗普的老调重弹——早在2020年,鲍勃·伍德沃德就在《愤怒》一书中披露特朗普说过类似的话:"总统谈到欧盟,认为他们'多年来一直在剥削我们',并且'成立就是为了占美国便宜'"。

在这种病态的受虐狂式的幻想中,对特朗普和他的追随者来说,欧盟的威胁甚至不亚于东大。博尔顿回忆,特朗普曾当着前德国总理默克尔说:"欧盟比东大更恶劣,只是体量更小,欧盟成立就是为了占美国便宜。”

特朗普罗列“美国敌人”时,欧盟总是首当其冲。2018年,他在赫尔辛基与普京举行谄媚峰会前夕,面对CBS新闻"谁是美国当前最大对手"的提问时,他表示:"我认为我们有很多对手。欧盟在贸易上就是对手,虽然你们可能想不到这点。"

特朗普对欧洲的敌意言论,很难分辨是个人恩怨还是划时代的政治决策。2017年接受《伦敦时报》采访时,他声称,欧盟阻挠了他在爱尔兰的高尔夫度假村开发计划:

"我在爱尔兰有处伟大的产业叫杜恩贝格,当时申请扩建许可...爱尔兰方面很快批准了,但当向欧盟申请时,却被告知需要数年时间——这对爱尔兰非常不利..."

在爱尔兰遭遇 "不公",至今仍令他耿耿于怀——今年3月12日,他在白宫与爱尔兰总理米哈尔·马丁的联合记者会上,他花了整整两分钟,复述杜恩贝格度假村的"悲惨遭遇"。

政治上,特朗普是英国脱欧的热切支持者。2016年竞选期间,正值英国脱欧公投。他发推表示:"许多人将英国脱欧与英国正在发生的变革,同美国现状相提并论。人民想要夺回他们的国家!"那年8月,他再次强调:"人们很快就会称我为'脱欧先生'!"

——当时欧美右翼都期待脱欧。特朗普在《伦敦时报》采访中明确表示:"我认为人们渴望自己的身份认同,所以如果问我,我相信会有更多国家选择离开。"

特朗普首个任期内,他将欧盟视为与东大同等的"对手"的认知虽不时浮现,但总体处于潜伏状态。但这位金发地产商的典型特质在于:任何执念永不消逝。所以当他进入第二任期,反欧主义就完全“放飞”了——更被身边幕僚煽风点火。


按自己的意图重塑欧洲

要回答是什么导致特朗普对波兰的态度发生转变,另有其他三点因素也值得关注:1、亲近俄罗斯。2,欧洲内部右翼的崛起。3,与大型科技公司的结盟‌。

众所周知,特朗普对普京的钦佩由来已久。用他自己的话说:普京是他并肩作战的兄弟,共同对抗相同的敌人。

今年2月28日,他说,“普京和我一起经历了很多艰难时刻”。然后又说,“他经历了虚假的政治迫害,他们利用他和俄罗斯。俄罗斯,俄罗斯,俄罗斯,你听说过那个协议吗?”

基于“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的原则,波兰——最惧怕俄罗斯的欧洲国家,不再受到珍视,也就符合逻辑了。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2017年波兰军费上升正是为了防备俄罗斯,而那时候这还是特朗普欣赏和夸赞波兰的原因。

对特朗普来说,波兰人的“错误”,是抛弃了曾于他2017年访问期间执政的极右翼天主教民族主义政府,转而支持图斯克的中间派执政联盟。

不过值得注意,尽管对欧洲充满敌意,新一届特朗普政府,倒没有疏远欧洲,反而更热衷于按自己的蓝图重塑欧洲格局。比如,马斯克与万斯,就正明目张胆干涉欧洲民主政体,支持极右翼民族主义政党。

2025年德国大选结果公布前夕,马斯克对德国右翼"德国选择党"领袖爱丽丝·魏德尔的一个对谈节目,实际为后者拉了不少选票。

2025年2月14日,慕尼黑安全会议上,万斯在演讲中暗示:美国已

将敌意从俄罗斯转移至欧盟。慕尼黑演讲当天——距离德国联邦选

举仅剩九天,万斯在下榻酒店会见了爱丽丝·魏德尔。与此同时,他却拒绝会见德国民选总理奥拉夫·朔尔茨。

另外,万斯在演讲中,还奇怪地指责欧盟国家干涉“言论自由”。他的意图是指责欧盟对美国社交媒体公司施加了过多的监管,

特朗普及其幕僚显然认为,摧毁欧盟的最佳方式,是通过支持其成员国内部的极右翼运动实施内部颠覆。


仇视欧洲的结果如何?

经过乌克兰谈判事件后,如今,大部分欧洲国家,已不再假定美国怀有善意,相反,更警惕美国主动作恶的可能性。

比如,德国新的候任总理弗里德里希·默茨对特朗普背叛乌克兰、公开结盟普京非常愤怒,他回应:"我的绝对优先事项,是加速强化欧洲,逐步实现真正脱离美国。"

他还警告,"美国优先"的信奉者,恐将沦为"美国孤立"。默茨与几乎所有欧洲领导人一样,已经或即将清醒地认识到:欧洲历史的战后篇章,此刻已彻底终结。

与此同时,英国已表现出重新向欧洲靠拢的意愿。另外特朗普蓄意挑起的贸易战,也将重创欧美经济。

欧盟国家,正准备大幅增加军备开支,但会确保这些武器产自欧洲而非美国。——欧盟委员会已决定,通过联合借贷计划筹集高达1500亿欧元,以提振欧洲防务产业。

此举潜藏着深远的经济影响,为欧元替代美元、成为全球储备货币提供了机遇。

总之,特朗普瓦解欧盟的意图不会停止,欧盟要么毁灭,要么走向反面:催生一个更团结、更独立的欧盟,而美国的影响力则将日渐式微。

(全文完,Fintan O’Toole,Th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本文译者: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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