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文学评论家·郑伯农
郑伯农,历任文化部政策研究室、文联研究室干部,《文艺理论与批评》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文艺报》主编;中国社会主义文艺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电视艺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国史学会常务理事,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
看了纪录片《阿姨来了》①,我既感到惊讶,也感到惊喜。
惊讶,因为我实在想不出理由,为什么一个文化企业会去拍这种题材的片子。“阿姨”指的是家政工作人员,过去都叫保姆。她们的生活再平淡不过,除了照顾老人、哺育幼儿、保洁看家,每天都是周而复始地和油盐酱醋茶打交道。拍这样的片子,能出彩、能吸引人的眼球吗?有什么放映单位乐于收购这样的片子?在“时间就是金钱”的当代社会,自己出资、花费大量劳力、跟踪七年,才拍出八十多分钟的一部短片,这符合市场运作的规律吗?
惊喜,因为这部片子让我眼睛一亮,给我带来巨大收获。我不仅从主人公的努力拼搏、刻苦学习、乐于助人的事迹中得到精神力量,也从片子中得到许多新信息、新知识。它从一个过去不大被人注意的社会群体中,挖掘出中国社会的新变化、新进步,让我从一个很平凡的社会群体中,听到不平凡的历史前进脚步声。
片子的主人公海云曾是社会“弱势群体”中的一员。20多年前,30岁的蒙古族妇女海云因县化肥厂倒闭,夫妻双双下岗。丈夫经商失败,卖掉了唯一的资产——住房。于是海云从内蒙古闯到北京找工作,进入家政行业。她只上过小学,但她从工资中抠出钱来,去上各种家政培训班,成为北京最早的持证上岗的月嫂和育儿嫂。在雇主的帮助下,2007年10月,她写下第一篇育儿博文,赢得大批读者。进京十七年,她服务过近百个家庭,写下六百多篇育儿心得,有上百万的点击量,成为诸多保姆的一个效仿目标。
勤奋好学不仅给海云带来命运的转折,也给家政服务这个行业带来新的姿态。由于她在育儿、护老、保健、医疗等方面都有丰富的知识,她的工资随着知识和经验的丰富也不断往上涨。初来北京的时候,月工资七百元,后来居然涨到一万五甚至更多,可以和大学教授相比肩。来北京不久,她在京西北沙河附近租房子和儿子一起住。由于她热心关照同行姐妹,帮助找工作,解决生活和务工上的困难,许多姐妹上门找她,她的房子成了家政姐妹的聚会场所。务工赚了点钱后,她决心自己买房,首付款不够,热心的朋友们帮她凑;搬新居的时候,许多姐妹来祝贺,家里热闹非凡。
“行行出状元”,海云不是状元,却经常被聘去当“月嫂讲师”,海云的经历不仅说明了干家政也能脱贫,而且说明了干家政也是一门学问,切不可妄加轻视。
我国自古就有家政工作人员,古代富贵人家,都有丫鬟或奴才干家务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儒家的这种荒谬观点流行了两千年。
全国解放后,劳动人民当家作主人,无论体力或脑力劳动者,都是平等的。刘少奇同志曾经专门接见掏大粪的时传祥,和他亲切握手并告诉他,“我当国家主席,你掏大粪,是分工不同,大家都是为人民服务,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新中国努力消除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但传统习惯和传统观念的影响是很深的,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去除干净的。
在传统观念中,体力劳动者低人一等,而在府邸里伺候人的更是低等中的低等。他们多是用钱买来的,可以像物品一样送人,也可以卖出去。《白毛女》中的喜儿,就因父亲“欠租钱”而被强迫卖身到黄家当丫头。新中国成立大几十年了,仍有不少人对家政服务这个行业带有歧视的眼光。
我觉得,这部片子的意义不仅在于记录了一位敬业、好学、品学兼优、乐于助人的劳动妇女的生动事迹,更在于它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长期跟踪、展示保姆生涯的纪录片。它让人知道,在各种行业中,家政行业是必不可少的。这个行业的人员和其他行业一样,都随着社会的进步而进步,都在为人民作出贡献,其中的先进分子和许多行业的先进分子一样,都在努力和科学的进步接轨。她们不仅不应该受轻视、歧视,还应当引起全社会的重视。据有关部门统计,目前从事家政服务的人员达3500百万左右,占全国总就业人口的3.3%,比文艺界各协会加起来的会员人数要多得多。他们之中也有业绩突出、品质优秀者,评英模人物的时候是否也应当顾及这一行业?再进一步说,人数这么多的社会群众、默默为社会做贡献的庞大社会群体,是否在人大、政协中也应有他们的代表?
影片的拍摄、剪辑,也颇见功力。大约最初摄制组拍了许多人的影像,后来决定把镜头主要集中在海云一家人,特别是海云这位有出色业绩者身上。从下岗、卖房子、离婚一直拍到进京、就业、租房子,后来从困顿走向兴旺,一直拍到买房子、儿子结婚,中间穿插了几场家政姐妹们的聚会,热闹而不喧哗,大场面中见姐妹深情。旁白简洁而清晰,数量不多和镜头配合得很贴切。主创人员是长期从事纪录片制作的老手,片子取得成功,是不足为怪的。②
郑伯农
2025年1月于北京
注释:
① 纪录片《海云阿姨》原名《阿姨来了》。
② 本文在发布中略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