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物,在想象中的形貌,与直面目睹中的情状,常有不小的差异。

  就说长江吧,6岁的我跟着大两岁的堂姐去铲猪草时曾听她讲,人死后的鬼魂如果跑到江边去喝了江水,就会变成僵(江)尸鬼,更加凶狠可怕。第一次走进我心灵的长江,不免觉得恐怖。江水与身旁小河里的水,与屋旁池塘里的水,竟有如此不同。

  后来上学被告知,世界上根本没有鬼。而对长江新的印象是,长得看不到头和尾,宽得看不到对岸,并且无风三尺浪,波涛汹涌,激流滚滚,小船过不了江,马上被漩涡卷吸进去不见踪影。语文老师还说,江水很深,被淹死后的尸体,要一个多钟头才会沉到江底。如此神秘莫测的庞然大物,真想亲眼去看看;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课堂上我开了小差。

  1978年春,我第一次出远门,还真的有了亲眼目睹神圣长江的机会。去南京读书,汽车将路过南京长江大桥。那天心情很是激动,一下子看到两个了不起的东西,万里长江和飞越长江天堑的南京大桥。不料车上桥时,心情却平静了下来。长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宽,江北岸可以看见南岸,而且江面上波澜不兴,大小船只稳稳当当“胜似闲庭信步”。

  到常州工作定居后,过年回老家途中要过江。先是七圩渡口轮渡车载,后来是车过江阴大桥或泰州大桥。然而每次都是倏忽而过,轮渡虽慢,但乘客被要求不下车。长江虽已不再那么神秘莫测,但还是很想仔细端详那心中所藏,很想轻轻地掬一捧江水,悠悠地盈一袖江风,心无杂念地漫步江岸,静静地融入那万古如斯的浩浩汤汤。

  孩子两岁时,也就是1986年的春天,终于下了决心,到江边去看看。那时我们家住北环新村,新村北边是北环路(现在叫飞龙东路),路北边是大片麦田。其时条件还很差,买了几只苹果及几只馒头,煮了3个鸡蛋,灌上两瓶开水,骑着两辆自行车,就从北环路出发了,女儿坐在我的车杠上。

  背负升起的朝阳,我们向西骑行。然后右拐向北,也就是我家乡的方向,也就在我乘坐汽车回老家的通江大道上。路两边基本都是麦田和参差错落的农舍。万物复苏,麦子开始返青。路过的地点,印象最深的第一个是龙虎塘,然后有三井、百丈,好像还有春江,其余的地名没留下印象。

  空气是那么清新,视野是那么旷远,景色是那么宜人。但是骑了很久很久,不知道江边还有多远,如同跟随哥伦布的海员们担心找不到新大陆更害怕回不了家。不料颠簸的公路,又把装苹果和水口袋的绳子振断了,苹果滚了一地,妻子发起了脾气,要求回家。我赶忙停车,抱女儿下车,把苹果捡起来,把绳子接起来,另一边的绳子打个结,使得两边长度差不多,再挂到自行车龙头上。安慰妻子几句,继续向前。

  其实,路旁边的麦田、树木、农舍、河水,一派早春的风景很是诱人。刚上路时,妻子女儿都表现得很兴奋,有说有笑,情绪高昂。只是骑行的路,不知尽头在哪里,心情有点焦急,更感到越来越累。食品口袋出了差池,就让人不耐烦而来了脾气。后面的行程中,我们的话语越来越少,只是我不时地鼓劲打气,不知错否地信誓旦旦,“快到了”“不远了”。

  路虽远,行必至。我们终于来到了长江边,那是七圩渡口。我们把自行车架在岸上,很方便地下坡到堤底江滩。出发前我和女儿带了一把几分钱一个的掼炮,说是到江边来炸螃蟹,用掼炮炸响的声音把螃蟹吓出洞来抓住它。女儿兴致勃勃地甩了几个掼炮,啪啪声响过后,没见任何一只螃蟹出来。

  炸不着螃蟹的这件遗憾事,很快就敷衍过去了。因为我们的兴趣很快转移到远阔的江水,江上的大船,渡口的渡轮,岸边的芦苇,湿润的江风,鸣响飘荡的汽笛声声。尽管春风尚未绿了江南岸,但眼前这些景致终究是北环新村里看不到的。与大自然近距离接触,总有体验不完的乐趣。我也算真真切切、慢条斯理地欣赏了一番万里长江的一方真貌。

  2025年早春2月,我又心血来潮想到江边去看看。于是独自一人坐56路公交车,经过6站到中天体育馆;转乘B1快速公交车,经过14站到常州北站;再转乘44路公交车,经过24站到达圩塘渡口。我在公交车上回忆当年骑自行车到江边去的往事,感觉那时还真的不容易。这么远的路程,当天来回,公交工具也得很长时间。如今,想再骑自行车来重温当年的“壮举”,已经很不情愿,更勉为其难。

  当年骑自行车是在通江路上,如今坐公交车是在长江路上。这两条常州城的南北交通要道,今非昔比。不但道路宽畅平整,两边的农田农舍不见了,变成环球港之类的高楼大厦,还有银行保险大楼,以及医院、学校、工厂、生态公园,更多的是新型住宅区。过了新桥朱家村站向北才可见零星农舍、菜地和塑料大棚。大棚里可能种植草莓,路边有多处售卖草莓的小摊点。

  可惜的是,这次到了江边,近不了水边。渔港码头旧址关闭着,江堤下面是防护网,管道过江的大桥游人上不去,想到录安洲看看更不可能。反而怀念当年在七圩渡口能够下到堤底江滩,平视江面。那里也看不到江中的录安洲,便也没有不能去近在眼前的录安洲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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