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清明,总有烧纸引发火情的新闻。朝阳区一人烧纸,引燃9辆汽车,7辆彻底损毁;延庆区四海镇大吉祥村西侧山坡火情,先后动用森防队伍200余人,无人机8架;平谷区熊儿寨乡北土门苗子沟山坡火情,先后出动森林队伍228人,以及6架无人机、20多辆水车……每到新年、清明、七月半、十月初一,我小区周围的路口挤满了烧纸的人。画圈、留开口、烧纸、熄灭,流程熟稔,空气中弥漫起纸张燃烧的味道,算不上刺鼻,反而与夜间的火焰构成某种异世界感。

除非因为失误危及公共安全,我并不太想批判烧纸这种习俗,甚至觉得,在侵害公共利益方面,烧纸比放鞭炮好很多。没有刺鼻的硫磺,残渣也更容易处理,还没有震耳欲聋的声音,更重要的是烧纸在表达针对具体的人的怀念。尽管如此,烧纸也有隐患,公共空间如此逼仄,在野外的话容易引发山火,在城市里又容易导致烧毁车辆房屋。

也许你会问,你想说什么,你到底站哪一边?

我想说的是,人不一定要选边站。我站在一个流动的时间浪涌里,你可以将烧纸看做某种“传统仪式”,是哀思的表达,也是阴阳界的交易,也是古老传统的延续。我们借此回望来处,这也许是蒙昧的仪式,跳动的火焰也许来自远古图腾,燃烧这种现象构成认识上的岔路,一边是沟通阴阳的转换形式,另一边是剧烈的氧化还原反应。当你相信前者,就是一种前现代社会的观念,当你坚信后者,就进入了理性推动的现代社会。理性是一片旷野,勇敢的人不断拓展认知边界,但边界越扩张,我们就越感觉自己的渺小和无知。因而,懂更多知识、习得更多的规则反而让人感到自己的不足,自大的人往往源于对自己的无知一无所知。

在一个机器人和AI快速发展的赛博社会,烧纸这种现象依然大行其道,这构成了社会观念的光谱:前现代-现代-后现代混杂。不一定体现在代际上,甚至可能体现在同一个体上,比如我相信烧纸无用,但遇到路边烧纸剩下的灰烬,则会尽量绕过去,出于某种对超自然力量的敬畏。我可以一边解构曾经神圣的仪式,一边看着星盘和六爻,这种割裂就是高速发展的时代症候。

在群体意义上,我们是从前现代社会被抛进“当代”的,所以我们能看到广场舞老人用震天响的音箱驱逐打篮球的小伙子,健步走的队伍堂而皇之横亘在路中间,家境富足的人们涌进路边的绿地挖野菜,我们无奈,但也见怪不怪。在前现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语境中,是没有公私之分的,一切私权都从属于那个至高无上的天子,那是一种抽象的“公共”,因而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几乎成为真理。大清百姓冲进刚刚被洗劫的圆明园,把剩下的生活用品和砖瓦构件搬回家里,这种占有便是题中之意。他们的一切随时可以被剥夺,他们便养成了及时侵占的习惯,大到圆明园的砖瓦,小到路边的花果,能拿便拿。没有明确的未来,便不会有坚定的当下。

我无权苛责,因为我自己也仍然有前现代的底色。在一个看感冒都要求助于关系的小城,尽管不不断自省和反思,仍然不可避免地沿袭着部分思维模式,它有着熟人社会的温情,也有着功利社会的短视。就像烧纸这种仪式,终会陷入和现代生活的冲突。一场革命或者运动,或许可以颠覆和重构制度,然而观念的改变不是一两代人便能完成的,没有标杆和样板,更没有一蹴而就。此刻我似乎更理解胡适先生说容忍比自由更重要,一个现代的、自由的、有规则并且形成共识的社会需要慢慢长成。建立一个法治的底线,让更多人获得私权利受到保护的承诺,人们有武器捍卫自己的时候,才有更多保护公共权利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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