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生日,我记得牢,三月三,上巳节。

这是一个多么浪漫的日子!魏晋以后,上巳节固定在三月三,后代沿袭。每年的这一天,民间水边饮宴,水里洗浴,河边踏青,结伴呼朋,啸叫歌呼,称为修禊(xì),即消除不祥,祈望天天平安。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当年首都如此,可见四方是会高半额的。

文人的浪漫,就是选一条曲里拐弯的小溪,专人在上游放入酒杯,酒杯靠岸阻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畅饮,兰亭集序里,说的就是这种浪漫。

娘的生日,给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就是地米菜(荠菜)煮鸡蛋,这是乡间风俗,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见到开花的荠菜,就一定想起母亲。

特殊时期,家里穷得买不起煤油。每家只许笼养3只鸡,出笼就有“打办队”将其棒毙,鸡子生蛋拿到供销社去卖了买点盐,即便这样的日子,也在每年的这一天,煮几枚攒下的鸡蛋。

春在溪头荠菜花。荠菜花饱蘸了春天浓酽的色彩,在蓝天下泼墨挥毫。荠菜煮鸡蛋,也是民间无比浪漫的事情:那么美味的野菜,茎杆上结下上百个三角形种子包,臌臌胀胀,像人间的香囊,里面盛满来年的希望。



5年了,思念变成一方矮矮的坟茔,我在外头,娘在里头。

2020年2月2日,正月初九,娘摔伤后卧床两个月,在双手不停的“书空”之后,终于放平了双手,停止了97年从未中断的呼吸。

娘在空中“写”的什么呢?是对生命的不舍还是对我们有什么吩咐?或者,是在重描当姑娘时绣花的图案?断断续续8年私塾中的描红?出嫁到李家,与我的父亲一生两地分居,人称半边户,就是过年的几天可以在一起团聚,而那个运动频繁的特殊时代,父亲有4年不让回家,因为他年轻时当过两边的兵,年年岁岁要说清楚。那一定是娘对父亲要倾诉的家常还没有写完?一年年劳作,赚取最低等的工分,年终结算时永远是“缺粮户”,她在比划着哪天能够还清欠下的“缺粮”钱?我记得,娘在床上这样“写”了一天一夜,她人生的账本,应该写满了遗憾。

父亲逝世时,我不在身边。母亲逝世时,我在她的床前。这么高寿,本来应该是个白喜事,但娘的死,以及她死后的凄清,让人至今不能释怀。当我跪在娘的坟前向她叩头的时候,总有一份深深的歉意。

那是疫情管理最为严格的时候。娘的遗体送到火葬场火化,只让出两台车。娘的骨灰没有随车回村,我们想等一个宽松的时间到来,为娘安排风光一些的安葬仪式。

而在一个月之后,上面要求必须尽快安葬,而且出殡人数也做了严格规定。就这样,我娘在极简的仪式下被送上了山。

我这一生欠娘许多,而最大的亏欠,就是送娘上山的清冷场面。我不主张葬仪的铺排,但特殊时期甚至阉割了基本礼仪,我只有愧对。

今天清明,是民间隆重祭奠亲人的日子,写写我的母亲,也顺便记录下一个特殊的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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