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啊,这梯田修得比去年更规整了。”1976年4月23日午后,周恩来站在大寨狼窝掌的坡地上,望着远处层叠如画的梯田,手掌搭在陈永贵肩头。陈永贵正要接话,一阵山风掠过,总理的灰色中山装被吹得猎猎作响,他下意识抬手压住被风吹乱的银发,补了句:“我年纪大,应该是最后一次来。”

太行山褶皱里的这片土地,在二十年间经历了两次“开天辟地”。第一次是1948年土改分田时,昔阳县的农民用锄头砸碎了地契;第二次则是陈永贵领着大寨人,用扁担箩筐把七沟八梁改造成“海绵田”。这片曾被外国专家断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石灰岩山区,硬是靠着手凿肩挑,在1963年创下亩产704斤的奇迹——这个数字超过全国平均水平四成有余。



陈永贵的办公室至今保存着当年那杆旱烟袋,铜烟锅上留着指甲掐出的印子。1949年刚当上生产委员时,他总蹲在打谷场边的碾盘上开社员会。有回讨论引水渠走向,老会计说按旧例该绕开赵家坟,他“啪”地把烟袋往碾盘上一磕:“活人还怕死人?水渠直着走!”青石板上迸出的火星,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这个细节后来被写进山西省委的调查报告,称其为“破除封建迷信的典范”。

有意思的是,这个被毛主席称为“没有文化的政治家”的庄稼汉,倒真摸索出套管理学问。他发明的“标兵工分”制度,让劳动能手每天能挣12个工分,懒汉只能拿8分。村里最壮的劳力贾进才不服气,有天故意磨洋工,结果当天工分册上他的名字后头真画了个“8”。第二天天没亮,这汉子就扛着镢头上了虎头山。这套法子后来被总结成“政治挂帅与物质刺激相结合”,成了全国推广的“大寨式管理”。



1964年冬的那场报告会,人民大会堂穹顶的鎏金吊灯晃得陈永贵眼晕。他攥着讲稿的手心全是汗,稿纸上歪扭的字迹还是扫盲班老师帮着誊的。说到大寨十年造地三十亩,台下有位戴眼镜的干部突然举手:“陈书记,您这账不对吧?全县劳力都调去也完不成啊!”会场顿时鸦雀无声。陈永贵愣了两秒,扯开嗓门回道:“这位同志算的是晴天账,咱庄稼人可不管刮风下雨!”话音未落,坐在前排的周总理带头鼓起掌来。后来才知道,那个提问者是某部委的统计处长。



总理对大寨的情分,藏在三次视察的细节里。1965年带阿尔巴尼亚代表团来时,他特意换上圆口布鞋,跟着社员们爬了五里山路;1973年陪墨西哥总统参观,在玉米地里掰了三个棒子塞给外宾:“尝尝,社会主义的粮食甜着哩!”最动人的还是1976年这次,七十八岁的老人执意要登高看看蓄水池。随行医生急得直跺脚,陈永贵赶忙找来两个后生架着胳膊,三百多级台阶走了半个钟头。登顶时总理的白衬衫都汗透了,却笑着指向远处的麦田:“你们看,这绿浪比中南海的湖水还好看。”

临别时的那句“最后一次”,像块石头压在陈永贵心头。他连夜召开支委会,把二十三个生产队的队长全叫到大队部。“都给我听好了!”他拍着桌上的《红旗》杂志,“总理说大寨的旗不能倒,从今往后,哪个队掉链子,我卷铺盖住他炕头去!”油灯把十二个汉子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晃得跟窗外摇曳的杨树影似的。那年秋收,大寨的玉米亩产破了八百斤,县里奖的东方红拖拉机开进村时,孩子们追着跑了好几里地。



总理去世前两个月,托人捎来幅亲手写的条幅。展开泛黄的宣纸,“艰苦创业”四个魏碑体的大字力透纸背,左下角还钤着枚“翔宇”朱文印。陈永贵请县文化馆师傅裱了,挂在党支部会议室正墙。每次开生产会,他都要指着条幅说:“瞅瞅,总理拿命换的字,咱要对得起!”直到1980年卸任,那幅字还像刚挂上时一样挺括,玻璃框里连粒灰尘都找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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