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兰 花 开
□温建平
一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早些,天水的人们正月十五闹完了花灯,朝完了人宗庙,紧接着便是惊蛰时节。惊蛰后,天水的天气慢慢转暖,城中古巷自由路的玉兰花迫不及待地争抢第一春的美艳,在高悬的大红灯笼映衬下悄然开放。“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梅花是大多数地方春天的信使,在天水报春的则是满街的玉兰花。 玉兰花开,热烈洒脱、酣畅淋漓、婀娜多姿、冰清玉洁,靓丽了整个古城的春天。
秦州自由路原本为天水城的一条古巷,巷子不大,老街深宅,古屋高门,青瓦粼粼,折射着天水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古老和文化底蕴的深厚。无花不雅,无花的生活没有情趣,徐志摩笔下的小男孩会在沙滩上养花;老舍会在小院中养满了盆景花,以致无处落脚;朱自清也喜欢花,当花开时候会经常到北京的寺院、城郊的山上赏花。天水人也不例外,特别是古巷中的人们除了在院落中育花、赏花外,还将养花的情趣带到街上,在老宅的垂花门前,种上一株株高大的玉兰树,让它们扮靓这条古巷,怡悦古巷中的行人。
牡丹雍容华贵,兰花从容优雅,荷花清新脱俗,月季热情似火,梅花清雅俊逸……曹雪芹对他倾情的十二金钗用十二种不同的名花来对应。林黛玉是芙蓉花,薛宝钗是牡丹花,贾元春是昙花,贾迎春是迎春花,贾探春是杏花,贾惜春是曼陀罗,李纨是梅花,王熙凤是罂粟花,秦可卿是仙客来,妙玉是梨花,史湘云是海棠花,巧姐是牵牛花。曹雪芹笔下为何无玉兰花不得而知,天水人则爱玉兰花,我想这大概与玉兰花高洁的品质有关。屈原“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原品质高洁如玉兰,所以也爱玉兰。
二
古巷不只有美丽纯洁的玉兰花,也有像玉兰花一样幽香感人的故事。自由路2号曾居住着一位晚清进士刘永亨。他无论为官还是做学问都一点不马虎,为官清廉勤政,官至二品,当过户部、工部侍郎,总督仓场侍郎;论学问,他中过进士,做过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侍读学士、内阁学士,曾讲学河西、遨游新疆,当过兰州求古书院的山长,荣满陇上。中国古代中进士由皇帝主持殿试考取,再从进士中挑选学问好的授编修,可谓千里挑一。侍读学士和内阁学士是为皇帝和太子们授课和陪读的人。中国清代文人应该有的职位和荣誉刘永亨都有了,这在偏僻落后的甘肃不多见,300年来就此一人。只可惜他刚过56岁生日,就像花期已到的玉兰花,他的人生突然谢幕了,在摇摇欲坠的大清王朝并没有激起一点波澜,但是在他的故里却引起一场悲情,吊唁的白孝飘荡在古城的半空,延绵数里,就像春天迎风飘落的玉兰花。这个葬礼也是在葬花,因为在秦州人们心中,刘永亨就是一株高大纯洁的玉兰树、玉兰花。
在天水人品高洁如玉兰的不只是男子,还有那些深在闺中才情俱佳的女子。在自由路不远处有一条名叫“古人巷”的巷道,巷里有一个地方叫“织锦台”。这里与五代十六国时期生活在天水的著名才女苏蕙有关系。苏蕙,字若兰。从苏蕙的性格来看这个“兰”应该是“玉兰”。苏蕙容貌秀丽、举止娴雅、冰清玉洁、像盛开的玉兰花。她为了爱情,写下了7958首如诉如怨、伤悲动人的情诗,并用丝绵织成841字的锦绣回文图,寄于远在他乡已移情她处的丈夫窦滔,打动了这位负心的男子,成就了一个伟大的爱情。
自古,中国文人不惜笔墨,浓墨重彩地描绘了一些跌宕起伏、动人浪漫的爱情故事:牛郎和织女、许仙和白娘子、崔莺莺和张生、贾宝玉和林黛玉……但他们往往是男才女貌,为情所困,都是爱情悲剧。苏蕙和窦滔的爱情则是圆满的大结局,成就这种结局的是这位多情多才而坚毅的女子。她的这种纯情就像正在盛开的玉兰花晶莹皎洁、幽香远溢,溢满了整个世间。
三
玉兰又叫辛夷、望春。玉兰花开了,北方经历漫长寒冬的人们看到了万物复苏的希望。在百年前,让天水人看到“春天”希望的不仅是这些盛开的玉兰花,还有在这条古巷开启人们心灵春天的一所学堂。
在自由路中段,玉兰花间,有一座古色古香的明清大门。说大门其实并不大,还不及当地普通人家的门大。门楣上写着“解一小学”四个字,它的前身是“亦渭学堂”。 百年前,在一个玉兰花盛开的季节,这座天水近代第一所新式学校“亦渭学堂”开课了,让西北这座偏僻小城轰动的是一位像玉兰花一样淡雅美丽的小姑娘抱着课本走进了学堂,与男生坐在一起断文识字,接受教育。第二天、第三天、半月后……另外一些玉兰花一样的小姑娘也半遮半掩地走进了学堂,在先生的指引下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名字,从五颜六色的地图上找到了自己的家乡。“腹有诗书气自华”,人言天水女子漂亮,这种漂亮渗透着与读书带来的气质改变,这种气质的养成离不开这所学堂传承的文化基因。所以近代天水的女子不但漂亮,而且多才,她们都是一朵朵高枝绽放的美丽玉兰花。
四
有人说玉兰花像荷花,我有点不信。前几天,趁着夜色,独自到藉河边专门观赏了一番。果真如此,一朵朵挂在树梢的白玉兰真像待放的白荷花,只不过比莲花更雅致、内敛、含蓄;又觉得像佛手,总显得那么虔诚,充满慈祥,不为世俗所动,静静地开,飘然地落。
说起玉兰花像荷花,这便与佛有了联系。荷花是佛教的象征物。天水寺院多,说是佛的国度一点不为过 。城中有寺,城郊和周边的群山中就不用说了。
既然玉兰花像荷花,在寺院和庙宇中栽植上玉兰花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一到春天,天水的各大寺院、名山盛景,玉兰花盛开,古城的春天便有了生机。
在中国四大石窟之一的麦积山下,有一座寺庙叫太平寺,寺内有两株高大的玉兰树,树高20多米,树冠6米左右,这么大的玉兰在西北真不多见,也有人说是中国最大的广玉兰。由于在山中,气候凉些,开花时间总是较城中的玉兰晚那么几天。城中的玉兰花繁华尽去,太平寺的双玉兰便闪亮登场。今年也不例外,人们在城中赏完了玉兰,太平寺的双玉兰花已慢慢绽放。
我在此处观玉兰,除了执着于双玉兰灿若星辰的壮观外,更着迷于悬挂在殿堂的“双玉兰堂”牌匾。题匾者为齐白石老人,此时老人已95岁高龄。匾额笔力遒劲、老辣,是书法中的神品之作,在玉兰花的映衬下熠熠生辉。近多年来,牌匾和双玉兰树的名气盖过了寺院,似乎这个寺院只为双玉兰而存在。
这面“双玉兰堂”牌匾牵着两个著名人物,一名当然是题匾者齐白石,另一名是天水人邓宝珊将军。邓宝珊人品高洁如玉兰,他也爱玉兰。千里为官,仍没有忘记家乡的这两棵玉兰树,他邀请了90多岁的国画大师齐白石题写“双玉兰堂”,又请国画大师陈半丁为它们绘《双玉兰图》,陇上著名学者冯国瑞先生撰文纪事,可谓情意深厚。
“万丈光芒传老杜,双柯磊落得芳兰。”纵观华夏,能得此荣的玉兰也只有天水的双玉兰了。邓先生的情怀在于家乡,在于对玉兰品质的赏识,也是对自己人格的一种反映吧。
花开花落,去留无意,玉兰花也不例外。花落时玉环飞燕,“唐女抖清纯”。她来得热烈,去得悄然,说谢幕就谢幕,不惋惜,也不留恋,总是那么自然,一切在无声中渡过岁月的静好。
该散文于2019年3月30日在本公众号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