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驯鹿,它们夏天走路时踩着露珠,吃东西时身边有花朵和蝴蝶伴着,喝水时能看见水里的游鱼;冬天呢,它们扒开积雪吃苔藓的时候,还能看到埋藏在雪下的红豆,听到小鸟的叫声……”这是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猎民哈谢说的一段话。作家迟子建笔下描述的正是古老又神秘的鄂温克族最有特色的使鹿部落,也被称为“中国最后的狩猎部落”。
鄂温克意为“住在大山林中的人们”。长久以来,使鹿鄂温克人遵循着古老的狩猎智慧,在大兴安岭的密林中,依靠饲养驯鹿和传统狩猎生活。随着时光流转、时代变迁,这个部落的生产、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使鹿鄂温克人与外界的联系越来越密切,年轻一代中,有人走出大山求学、工作,也有人毅然决然地选择留下,坚守着祖辈流传下来的传统与习俗。
1995年出生的阿尤莎是这群年轻人中的一个,自幼和家人在山林中长大,她在读书、工作后,重返那片滋养了她成长的森林。2021年,阿尤莎与丈夫从城市回到森林,搭建了阿尤莎猎民点,成为当地最年轻的养鹿人。
3月初,阿尤莎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介绍:“数百年来,我们的民族都是在这片山林间生活,回到山上是我内心深处的渴望。同时,我心中隐隐的有一种使命感,我们民族的文化、生活需要有人继续传承下去。”
阿尤莎的猎民点内。受访者供图
大兴安岭的鹿铃声
在额尔古纳河右岸,大兴安岭林海深处,驯鹿在苔藓间穿梭,鹿铃清脆的回响穿透密林....1995年出生的鄂温克族姑娘阿尤莎,她与家里的几十头驯鹿一起长大,这样的场景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
鄂温克族是我国人口较少的民族之一,目前人口三万有余,却拥有着悠久历史。公元前2000年,鄂温克族的祖先居住在贝加尔湖沿岸地区,以渔猎为生。数百年前,为逃离战火的纷扰,一支鄂温克人跨越额尔古纳河,深入大兴安岭西北麓的茂密森林,开启了与世隔绝的狩猎生活。
这部分人便是鄂温克族最有特色的使鹿部落,他们饲养着我国仅有的1200余头驯鹿,被称为“中国最后的狩猎部落”,如今生活在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乡。
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久居深林的鄂温克族使鹿部落仍保持着原始的生产生活方式:吃兽肉、穿兽皮,背着猎枪、牵着驯鹿,住在用木头与兽皮搭建的撮罗子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阿尤莎告诉记者,鄂温克人是一个勤劳、勇敢的民族,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创造了独特的狩猎文化、驯鹿文化。
作为游猎民族,鄂温克猎民所在的居住地被称作“猎民点”,猎民点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以猎物的习性、苔藓生长情况和水源而定。“猎人需要经常换猎场,同时驯鹿也需要吃苔藓,所以过去搬迁需要跟着驯鹿走,找到有苔藓的地方。”阿尤莎说。
撮罗子是鄂温克人的传统民居,是一种圆锥形、类似帐篷形状的鄂温克传统建筑。阿尤莎介绍,撮罗子结构简单,拆搭方便,便于迁移,非常适合鄂温克人游猎生活的需要。搭建撮罗子就地取材,每当找到一个新的营地立即就可以砍一些笔直、粗细相当的松树,聚到一起,使用兽皮和桦树皮围制而成,现在则用帆布代替。
“正因为始终都在搬迁,所以鄂温克并没有古建筑,保留下来的有服饰、歌舞、手工艺品,以及驯鹿文化。”阿尤莎说。
在鄂温克语中,驯鹿被称为“奥伦”。鄂温克人无论狩猎、搬家、迁徙,驯鹿都是最好的交通工具。驯鹿性情温顺而富有耐力,非常灵活,善于在森林沼泽、深雪中行走,所以驯鹿也被称为“森林之舟”。
驯鹿世世代代与使鹿鄂温克人共同在山中生活,已然成为了使鹿鄂温克人的象征,对他们而言,驯鹿就如同亲密无间的伙伴,对它们的爱护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位于根河近郊的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乡。上游新闻记者 张莹 摄
阿尤莎的选择
阿尤莎自幼跟随家人穿梭于林间,与驯鹿为伴。回忆起与驯鹿的故事,阿尤莎印象最深的就是小时候,跟着妈妈和姥姥一起坐在鹿群中间,坐在树下看小驯鹿玩闹嬉戏,看夕阳西下、晚霞满天,这也是她对童年的深刻记忆。
2003年,根河市政府实施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乡生态移民工程。搬迁对于使鹿鄂温克人来说是常事,几十年来也曾经历数次较大的搬迁,但此次却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次搬迁鄂温克猎民放弃游猎生活,放下猎枪,从大兴安岭腹地的敖乡(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乡)旧址迁至根河近郊。
搬迁后,猎民们的生活条件得到了很大改善,等待他们的是每家独栋的现代化双层木屋,冬季有暖气,孩子们就近入学,接受现代教育。
由于驯鹿无法适应圈养的生活,人们留在城市意味着割裂与驯鹿的联系,为此很多养鹿人过上了山上山下两地穿梭的生活。现在在根河、金河、阿龙山和满归林业局施业区内,分布着各个猎民点,传统称为“古如朴”。
据了解,使鹿鄂温克这一支人口极少。据敖鲁古雅鄂温克族驯鹿文化博物馆数据显示,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乡鄂温克族仅有345人。
阿尤莎告诉记者,目前正在山里养驯鹿的也只有30人左右。自幼与驯鹿为伴的阿尤莎心中隐隐地有一种使命感。在阿尤莎看来,鄂温克族是一个非常有特色的民族,有自己的语言、服饰、歌舞、手工艺和驯鹿文化,应该把这些传统文化传承下去。
为此,在外出读书、工作后,阿尤莎选择重新回到那片滋养了她成长的森林。
2021年9月,阿尤莎与丈夫回到山上,带着两只小狗、牵着从父母手中继承的驯鹿,在根河市金河镇一处森林中成立了阿尤莎猎民点。阿尤莎和爱人的分工明确,丈夫做劈柴打水等体力劳动,阿尤莎则负责管理鹿群、做饭洗衣服等。
“上山需要很多条件,例如男性劳动力就是很重要的条件,我内心一直都知道会回到山上,所以在结婚后与爱人回来。”如今,阿尤莎成为当地最年轻的养鹿人,“我的生活属于山上和山下两种生活方式的结合。”
阿尤莎在猎民点喂驯鹿。受访者供图
重拾祖辈传统
在阿尤莎的猎民点,每日的生活简单而充实。阿尤莎夫妻每年有80%的时间都在山上度过,只有在采购时才会下山。
阿尤莎的家族有着悠久的驯鹿养殖传统。阿尤莎介绍,她的驯鹿是从父母手中继承的,驯养方法也是跟着妈妈学习的。现在养驯鹿和过去一样,都是根据四季不同的生活状态,配合驯鹿的生活习性来照顾它们。春季,要保证母鹿产仔顺利;夏季,需要一整天熏烟驱虫;秋季,驯鹿进入交配期,会出现追逐的情况,阿尤莎需要管理母鹿;冬季则相对清闲,散养的驯鹿进山觅食,唯一需要应对是暴雪封山,以及驯鹿走失的情况。
鄂温克人与驯鹿之间的关系,表面上看似是一种驯养的模式,但实际上,猎民们更倾向于顺应驯鹿习性采用自然散养的方式。他们仅仅在必要时为驯鹿适量补充食盐,而不会将驯鹿圈禁起来进行人工喂食。
位于山林中的阿尤莎猎民点。上游新闻记者 张莹 摄
“冬天是驯鹿最喜欢的季节,经常在山里几天不回猎民点,所以冬季最多的工作就是找鹿,经常在雪地里徒步几个小时。”尽管如此,阿尤莎也不会把它们圈起来,“姥姥和妈妈也是用同样的方式饲养驯鹿,跟数百年前一样。”
阿尤莎告诉记者,像姥姥和妈妈这样的鄂温克女性,果敢而坚韧,充满了力量,同时她们也是阿尤莎成长过程中的榜样。
阿尤莎的姥爷去世得早,姥姥则独自抚养妈妈及其兄弟姐妹们,同时还需照料着一百多头驯鹿,生活颇为艰辛。尽管日子过得不容易,姥姥却从未将这份辛劳视为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她认为这只是生活中再自然不过的一部分。妈妈则继承了姥姥的坚韧与细心,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她总是以让驯鹿生活得更好为前提,为此付出了无数的辛劳与汗水。
阿尤莎告诉记者,与长辈们相比,她在山上的生活条件已比过去有了显著的改善。如今,交通便利,她们也驾驶汽车,出行变得极为便捷,太阳能板为基本的电器提供了电力供应。
阿尤莎还在营地安装了一个信号放大器。“有了网络我可以了解一切热点的讯息,过年下山的时候,我还去电影院看了《哪吒之魔童闹海》。作为年轻一代的鄂温克族人,我们的生活跟外面的人没有什么区别,我觉得自己生活在新时代是非常幸运的。”阿尤莎说。
为了帮助放下猎枪的鄂温克族人增收致富,敖乡党委、政府秉承“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和“冰天雪地也是金山银山”的发展理念,全力打造以民俗文化多样性、驯鹿产业唯一性的常态化全域旅游特色小镇。
阿尤莎的猎民点也尝试接待游客,同时阿尤莎还在社交平台注册了个人账号,分享鄂温克民俗以及驯鹿文化。
阿尤莎说,开设自媒体账号的初衷只是想简单记录生活点滴。“我的视频也没有脚本,力求展现最自然、最真实的一面。”慢慢的也有游客通过网络找到阿尤莎,来到猎民点游玩。从游客的反馈中,阿尤莎发现,在森林中亲眼见到驯鹿对很多人来说是很神奇的体验,具有强烈的视觉和情感冲击力。渐渐地,阿尤莎开始思考,是否可以通过网络,将本民族的文化传播出去,让更多人了解和认识。目前阿尤莎的账号已逐渐积累了数万的粉丝,她也将继续用镜头记录下每一个动人的瞬间,将民族的故事讲述给全世界听。
上游新闻记者 张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