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栏目近期与北京市档案学会合作,展开有关档案文化的系列寻访及报道。“档案”的出现由来已久,商代称“策”,秦汉作“典籍”,汉魏以后更有“文书”、“案牍”等称呼,清代以后就统一为“档案”了。所谓档案,是指人们在各项社会活动中直接形成的各种形式的具有保存价值的原始记录,是再现历史真实原貌的原始文献。此次本报与北京市档案学会携手,走读北京的街区、乡村、大学、艺术馆、博物馆……实地触摸这座城市的记忆纹理,见证它的前世今生。


北京青年报联合北京市档案学会

“档案文化系列活动”第十四期

3月11日下午,《北京青年报》读者一行前往北京市档案馆,参加“合院之城”专场观展活动。北京档案学会秘书长王兰顺老师亲自担任讲解嘉宾,深入讲述北京古都档案史料,带领大家沉浸式体验古都文化的“一城,一院,一胡同”。

如何让归于沉寂的档案立体化,变成“活”态档案,讲好北京故事?以专题展览的形式向大众讲述京味文化、保护古都风貌,同时起到资政育人的作用,是北京市档案馆义不容辞的一件使命。作为馆里又一个上新的常设展览,此次“北京古都文化档案史料展”以3700余件档案、资料、老照片、实物等展品按照“驻足都市”“院落北京”“营城匠意”“历久弥新”4个部分,围绕四合院和胡同两个独具京味特色的元素,系统展现古都北京的壮美秩序,令人近距离感受到北京城的历史文化底蕴。


一座城像一个四合院

一个院子像一座城

步入展区,两幅影像长卷首先映入眼帘,分别拍摄的是1959年和1991年的西单北大街街景,图像按照门牌号依次展开。游走其间,回味无尽。

仔细观看,图中的一些街景风貌,以及悬挂的标语充满了时代感,特别是一些老建筑群、老房子本身发生的变化,犹如讲故事般演绎出城市的变迁与更新。比如从照片中能清晰看到上世纪90年代一栋建筑的外立面上已经大量应用比较新的建筑装饰材料,而这栋建筑本身陈旧的结构、风格依然还在,那些叠加的印记让这栋建筑如同经历世事的老人,见证和讲述着城市的发展。此外,还有一些基础设施建设也令人直观感受到时代的变化。比如在一个十字路口拔地而起的人行立交桥,方便了人们的出行;还比如有的街巷经过整治,一些有历史感的王府、庙宇更加醒目,这些变化令人眼前一亮。

一座2012年由北京市档案馆和首都博物馆合作展览时制作的木质四合院模型,摆放在中间的展台上,从开在东南位置的广亮大门,到垂花门、抄手游廊、正房、厢房、后罩院……四合院的建筑格局一眼望去清楚明了。

“说到四合院,大家都知道它有上千年的历史,是老北京胡同里的一个建筑主体。这是个比较标准的一进院。建筑规制不同,还有二进院、三进院、四进院……四合院由一个一个的院子围合成,整齐有度。但四合院的标准是什么时候制定的?实际上我们要看档案的话,1936年北平工务局颁布了一则《改良北京三合院四合院》的要求,从那时候起,四合院的建造、规制以及价格等标准才规范起来。”

而四合院也正是这次展览的主题“合院之城”的灵感来源。王兰顺解释道,北京城分内城和外城,内城四四方方,外城东西向较长,呈长方形;北京的四合院也有内院和外院,内院方方正正,外院层层勾连,形成一个长方形。再细细品味,北京城有中轴线,四合院也有中轴线,很多院子的过道连成了胡同,胡同又连着街巷,众多胡同、街巷又跟北京中轴线互相搭建,最终形成了一座壮美的北京城,“因此我们说,一座城像一个四合院,一个院子像一座城,所以叫合院之城。”

走过四合院模型,陈列在展台里的老物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有人驻足浏览,有人扫描二维码,对照说明文字仔细端详。王兰顺为大家介绍:“这是鲁班胡同民居的瓦当、滴水瓦和门钹,是当年在拆迁建设时一些有心人留存下来后捐到档案馆的。这是民国时期西松树胡同一所民居的地砖,大家看旁边还有一幅老照片,这张照片其实承载着一段北京市档案馆的历史记忆。西松树胡同是北京市档案馆最初的所在地,当时在一个民居小院里办公,里面的建筑是一座花园式洋房。大家看到的这两块地砖,就是当时在拆房子的过程中保存下来的,也可以说这两块砖是老档案馆留给我们的念想。”

在一块平整的天桥平民住宅的砖瓦上,清晰可见一道凹线(缝),过去盖房子都说“磨砖对缝”,这道缝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磨砖对缝是古代建筑中的一种高级建筑工艺,就是将毛砖砍磨成边直角正的长方形,在砌筑墙时,砖与砖之间互相对缝,采用干摆灌浆工艺,墙面不挂灰、不涂红,整个墙面光滑平整,严丝合缝。

“现在我们到胡同里边去看,还有一些墙面对缝对得特别细,历经很多年也没有变形。”王兰顺笑言,大家平时city walk,穿行一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胡同,不妨用心观察,就会发现一些历史肌理的遗存,那就是承载着城市形态演变的痕迹。

“这是一幅明代北京城平面图,呈现‘凸字型’的结构,大家都知道,明代营建的北京城经过清代承袭发展,一直沿用至今。1420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是北京城建城的一个重大的时间节点,当时朱棣把元大都南侧城墙往南移了三里地,营建了外城,本来要围合成外城一大圈,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形成这个‘凸字型’的北京城,直到现在,一直比较完整地保存着这个城池结构。”


指着展墙上的历史地图,王兰顺如数家珍,“左边是乾隆十五年(1750)西四地区院落图,右边是2011年的西四地区卫星影像图,我们对比着看,实际上有很多城市的格局布置仍然能够清晰对上。比如像大明濠,它作为纵贯京城内城西部的排水干渠,过去是水路,一直沿用到民国初年。上世纪三十年代,明沟改暗沟,沿暗沟之上建成的马路统称为沟沿大街,1945年后又把这条路命名为赵登禹路、佟麟阁路、太平桥大街。”

相隔260多年,城市的肌理变化竟然并不大,不禁令人有穿越之感。不少读者感叹,这些肌理的遗存延续,对于理解北京城历代营造的尺度规模、空间布局等有着重要的研究价值,是活着的城市标本。


“银锭桥水倒流”奇观及其消失

反映北京城市水系变迁

展厅中央的一块多媒体互动屏幕,轻点可以查阅北京城的标志性建筑。正阳门外五牌楼的修缮规范、先农坛公园开办经过与历史沿革……一系列档案展陈,再现北京中轴线的历史变迁。


一份编号为“J001-001-00001”的档案,见证了长安街的定名过程。这份档案是1928年北平工务局局长向北平市长呈递的建议书。其中建议:“自东长安门至东单牌楼,统名为东长安街;自西长安门至西单牌楼,统名为西长安街。”这一命名方案得到了当时市政府的采纳,并沿用至今。庆祝新中国成立10周年之际,天安门广场进行扩建,将长安街彻底打通,向东延伸至建国门,向西延伸至复兴门,并矗立起人民大会堂等众多彰显国家形象的建筑。如今,这条城市要道成为见证首都和国家时代发展的“窗口”。

继续前行,王兰顺指着一幅1949年北平市城区内五区区划图引导大家观看,并指出这幅图很能说明“银锭桥水倒流”奇观形成的地理原因。原来,元代时积水潭是一片宽阔水面,后来逐渐形成西海、后海、前海三个湖泊且有水道相通。到了明代,为保证皇宫大内的充足水量,在德胜桥东南角开挖了一条河道。这条人工河道改变了什刹海地区的水流走向,部分河水从西海流出,经过东明胡同和羊房胡同流进北海,多余的水则从北海流到前海,再向北绕弯流入后海,导致在银锭桥处出现水倒流的现象。清代前期,后海两岸的王府及水田稻作的大面积种植,致使河床淤垫、水道受阻,影响了水流的正常走向,更加重了前海向后海倒流的趋势。乾隆时期曾对积水潭及银锭桥周边进行多次整治,相关档案记载了当时对河道进行挑挖等工程,从侧面反映了当时水流存在异常及需要治理的情况。

“过去说银锭桥水倒流,就是西海的水不直接通向后海,而是通过月牙河流向前海,使得前海水量增加。月牙河与其他河道共同构成的水系连通格局,为水流的特殊走向提供了通道基础,这是银锭桥水倒流现象形成的重要地理条件。解放初期,月牙河埋入地下成为暗河,在德胜桥东西两侧开凿了引水渠,使上游来的水直接流向后海,银锭桥水倒流的奇观也就消失了。”


工程蓝图织绘出丰富的故事

很多蓝图都是第一次展出

我们经常说“描绘蓝图”,指的是宏图规划,抑或远景设想。实际上,“蓝图”一词,源于真正的工程蓝图,王兰顺告诉大家,此次展览中的大量工程蓝图,都是第一次展陈,它们丰富的信息量令人看到不一样的城市建设视角。在展陈设计中,有的蓝图被放置在可以拉开的抽屉中,依次拉开浏览,像听到老城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从档案里我们可以知道,1928年后成立了北平特别市工务局,主要管理政府工程。当时做什么工程都要向工务局申报,要绘图写工程说明,怎么干、用什么材料、工程师是谁,一一写清楚,所以留存下大量工程蓝图。比方说这张1946年永定门维修工程图,说明上世纪40年代末的时候,很多城门年久失修,存在坍塌的情况,为此工务局进行了招投标的工程修复。”


在另一个狭长的展柜里,分别展陈着1932年观音寺街、大栅栏道路修整工程图。每张工程蓝图都标注了所有沿街铺号的名称和对应的门牌号码。

“这是当时的政府要修建下水管道、进行淤堵挖掘拓宽工程所做的调研,标注得这么详细是因为需要向商铺店家收费。仔细看这些铺面门店,有很多现在还耳熟能详的名号,比如同仁堂、张一元现在依然还在这条街上。还有一些在这条街上消失了但也很知名的店,比如屈臣氏药房,1932年就已经开设。仔细数一数,当年大栅栏这条街有店铺88个,路北光是瑞蚨祥就有三四家。”

王兰顺说,从这张蓝图还能延伸出当时的一段商业历史:过去老北京说“八大祥”,指的是前门和大栅栏一带,有八家带“祥”字的绸布店。“八大祥的瑞蚨祥、谦祥益这两家竞争得很激烈,这两家起家最初都是在山东省济南府章邱县旧军镇,我曾经到那去做过考证。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堂号,比如瑞蚨祥的堂号是经书堂,谦祥益的堂号是进修堂。也各自有各自的私塾,也就是说,这些家族的孩子就在他们各自所属的私塾里上学,长大以后就到各自的绸布店去干活。我记得当地还有很多老人聊起以前在瑞蚨祥或者谦祥益干活的经历,很有意思。清末,这两大‘祥’进京之后,更是演绎出一部商业传奇历史。”

王兰顺又指着另一张蓝图讲解道:“我们再看大栅栏西街的观音寺,当年有111个铺号,稻香村就是在这儿起家的。实际上它是南味食品,做大之后伙计开始闹纠纷,最后出来一帮人成立了一个桂香村,跟稻香村搞竞争,稻香村曾经一度歇业。后来很多稻香村老人又重新成立了稻香村,改善经营策略,逐渐恢复名气。大家仔细看,百代公司也在这里。大家都知道百代公司是灌制唱片的,为什么开在这条街上?因为当时这一带戏园子比较多。另外,这条街上还有中西药房、京华客栈、美最新(鞋店)……这些店铺令人感觉这条大街当时很时髦,很洋气。”

占地120平方米的全息投影3D沙盘

体现北京对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

此次展览上一件明代的《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是目前发现最早对胡同进行介绍和收集的典籍。据书中记载,明代北京有名字的街巷胡同共1288条。另一件清代的《京师坊巷志稿》,记载了2077条京城的街巷胡同,其中直接以“胡同”为称的有978条。两件档案展示了不同时期对胡同名字、分布的记载。更令人诧异的是,“胡同里的古刹寺院还非常多,上世纪20年代末,当时街巷胡同登记有1900多条,寺庙竟达到了1700多座,相当于几乎每条胡同都有寺庙。”


在丰富的历史档案中仔细浏览,一些具体的城市管理细则令人印象深刻。细读一则1936年北平电车公司禁止报童登车,违纪处罚当班票生的通告内容,公司已经一再禁止报童登车叫卖,但还是发生了一起“致有西草站五路车发生报童跳车摔伤之事”,公司通告认为责任全因司售的怠忽,如再发生将处罚当班司售,并切盼稽查人员等“随时注意,认真纠察”。还有一则1935年关于门神可改为岳飞等忠勇历史人物的呈文及训令,内容关于老百姓的门神可以改为岳飞、文天祥、戚继光、班超、史可法等忠勇历史人物,但其形式大小、服饰与原有门神画像绘法又不能相差太远。这些从细微处着手的历史档案,反映出城市生活的改良面貌和生动图景。

北京的街区风物令人沉醉,其中的书院学堂更是一道重要的风景,“我们如果到沙滩后街去,能看到京师大学堂这个建筑现在还存在。”王兰顺介绍,京师大学堂的创办可以追溯到戊戌变法时期,光绪帝在维新派的敦促下决定筹办这所国立大学。1912年5月4日,京师大学堂更名为北京大学,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所冠名“国立”的大学。“京师大学堂实际上是在和嘉公主府的院里建立的,是西学东渐的一个产物。后来北大红楼建成,成为北京大学一院(文学院),京师大学堂就变成北京大学二院(理学院)。北京大学三院(法学院),就在今天新华社的院子里,现在还保留有当时的一些建筑。”

有人提问历史上著名的辅仁大学又有怎样的渊源?王兰顺回答:1913年,英敛之在香山静宜园成立辅仁社,“如果大家去西山的话,能够在山上看到写着‘水流云在’的摩崖石刻,那是整个西山地区最大的摩崖石刻,也是英敛之他们搞辅仁社的一个历史见证。1925年,北京公教大学辅仁社正式开学,校址位于柳荫街西侧的涛贝勒府。后来英敛之又跟马相伯合作成立了辅仁大学。1938年,辅仁大学开始招收女生。”

说说讲讲之间,大家走进一道朱漆院门。抬眼,天井里一座繁花垂坠的紫藤花架;堂屋里,春风掠过女主人乌黑的辫梢;西厢房似乎飘来葱花的香气;房檐上的花猫探出头来东张西望……多媒体与搭建的四合院实景共同营造出一份静谧祥和的气息,似乎在光影中低语着这座城未曾间断的故事。

跨过垂花门,来到整座展厅的深处,迎面而来的巨大城市沙盘与全息投影带来十足的冲击力。王兰顺告诉大家这是采集1954年北京城市数据,结合馆藏地图、照片、影像和航拍图,通过3D打印制作的1:840、占地120平方米的全息投影沙盘,基本还原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北京城的历史原貌,再现了老北京城内每一条街巷胡同、宫苑民居,呈现了城内各类建筑42万余间,五万余株树木。

读者们饶有兴味地进行着辨认:这片古建是历代帝王庙,那片水面是陶然亭……近几年来,北京以渐进式的微改造,以“绣花”功夫推动胡同街巷肌理的恢复,在保护古都风貌的同时改善民生福祉,不断探索古都保护与可持续发展的北京经验。

这些由千余份户籍档案复活的生活碎片,让凝固的时光重新流动起来。观展结束时,大家豁然发现,档案馆珍藏的不止是泛黄的故纸,而是一座城市的心跳与体温。那些在四合院里的守望互助,那些城市管理的人情温度,原来都安然地沉睡在时间里,等待人们去发现。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李喆

统筹/颜菁

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李娜

编辑/王勉

排版/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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