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晓明
在泰山脚下的岱庙环咏亭中，镌有一首元代诗人徐世隆的《送天倪子归布山》诗：“九十行年发未华，道人风骨饱烟霞。洞天福地二千里，神府仙闾第一家。牛膝药灵斟美酝，兔毫盏净啜芳芽。隐居自爱陶弘景，莫作山中宰相夸。”
天倪子为元代著名道人张志纯，曾任东岳庙提点，是掌管道教事物及相关祭祀乐舞的教职官员。诗中所说“兔毫盏”为宋、元时期的一种黑瓷茶具，造型为敞口、深腹、汪圈足，因釉色黑青、盏底有像兔毛的条状结晶而得名，以福建建安窑的产品最为著名，是建盏珍品。苏轼诗中云“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忽惊午盏兔毫斑，打作春瓮鹅儿酒”，即咏此盏。
宋代黑釉兔毫盏，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说到兔毫盏，必谈宋代人在茶中寻趣，以及斗茶之乐。宋代盛产贡茶的福建建溪，每年都要举行茶品大赛，又称为“茗战”。范仲淹有一首《和章岷从事斗茶歌》，写的正是建溪北苑斗茶。建溪斗茶，是为了斗出最好的茶品，作为贡茶送到宫中。而宋代文人雅士日常生活中也以品茶、斗茶为乐。唐庚有一篇《斗茶记》，记几个相知一道品茶，以为乐事。各人带来自家的好茶，在一起比试高低，“汲泉煮茗，取一时之适。”
斗茶时，品味与观色并重，宋代因此涌现出不少品茶高手。品出不同茶叶的味道，判断出高低，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而要分辨色、形、味都很接近的茶品，却不那么容易，要品出几种混合茶的味道就更难了。宋人彭乘《墨客挥犀》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曾创制小龙凤团茶并撰写了《茶录》的蔡襄（蔡君谟），往往不待品饮便能报出茶名，甚至能喝出混合茶里有哪些味道。“一日，福唐蔡叶丞秘教召公啜小团，坐久，复有一客至，公啜而味之曰：‘此非独小团，必有大团杂之。’丞惊，呼童话之，对曰：‘本碾造二人茶，继有一客至，造不及，即以大团兼之。’丞神服公之明审。”本来两个人喝茶，茶童只碾了两个人喝茶的量，不想又有一客突然造访，茶童只好往小团茶里掺进一些大团茶，不想被蔡襄品茶时品了出来。大龙团、小龙团，都是团茶精品，都是北苑茶园制造的，口味应该不会相差太大，由此可见蔡襄品茶的水平。
南宋画家刘松年绘有《斗茶图》，可以看作宋代斗茶的写实。图中绘四人歇担路旁，相聚斗茶，也许就是四个茶场主，随身携带的有茶炉、茶瓶、茶盏等。元代赵孟頫《斗茶图》描绘的场景与之相似。此外还有一幅宋代佚名的《斗浆图》，表现的也是斗茶场景。
斗茶既斗色，也斗茶味、茶形，要进行全面鉴定。陆羽《茶经》说唐茶贵红，宋代则不同，茶色贵白。茶色白，宜用黑盏，更能显出茶的本色，所以宋时流行绀黑瓷盏，青白盏有时也用，但斗茶时绝对要用黑盏。宋代黑茶盏在河南、河北、山西、四川、广东、福建等地出土很多，其中一种釉表呈兔毫纹路的黑盏属最上品，即“兔毫盏”。
元代诗人徐世隆赠泰山道士的诗中，何以特举此建盏珍品“兔毫盏”？据泰山学院教授周郢考证，几年前的一件文物新发现，或初揭其中端倪。福建建盏收藏者得到一件宋代“东岳”款建盏（谢道华《建窑建盏》，福建省地图出版社2015年版），此前还发现一大型建盏的垫饼（坯泥所制烧瓷用具)，上有“东岳”的压印戳记，说明宋代曾制有“东岳盏”行世。建盏底款出现“东岳”二字，应与泰山祭祀有关。宋代建盏为皇家及达官贵族喜爱的茶器，东岳祭祀又是相当重要的官方祭祀，使用建盏应当是情理之中，故而在建窑定制了“东岳”款的建盏。今即知张志纯所用系兔毫盏，其时正当元初灭南宋，南北无碍，则“东岳”款建盏很可能即泰山东岳庙定制于闽窑，或为福建信众烧制后进献于泰山庙庭者。兔毫盏与泰山的渊源，以及泰山道教文化和宋代茶文化之间的关联，尚有待深入探究。
(本文作者系中国粮食行业协会理事、泰安市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