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的一个清晨,英国军情六处高官金·菲尔比突然从贝鲁特消失,几周后现身莫斯科。这一叛逃事件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西方情报界激起千层浪。随着调查深入,一个更惊人的事实浮出水面:菲尔比并非孤军作战,他的背后是一群潜伏于英国权力核心近三十年的苏联间谍。这群出身剑桥大学、渗透进外交与情报系统的精英,被后世称为“剑桥五杰”。他们向苏联传递了上万份机密文件,甚至改写了冷战初期的战略平衡。然而,五人中始终有一人的身份成谜,官方档案以“X先生”代称,媒体则称其为“第五人”。这一谜团困扰了英美情报机构半个世纪,直至苏联解体后克格勃档案解密,真相才逐渐浮出水面。
剑桥五杰的成员堪称英国上世纪中叶权力网络的缩影。金·菲尔比作为军情六处反间谍部门负责人,掌握着西方对苏情报战的命脉;盖伊·伯吉斯在外交部任职期间,能旁听丘吉尔内阁的机密会议;唐纳德·麦克林以英国驻美使馆外交官身份,将美国原子弹研发细节传递给莫斯科;安东尼·布伦特更以王室艺术顾问的优雅身份为掩护,替军情五处执行反间谍任务的同时,为苏联清除潜在威胁。这四人皆出身剑桥大学“使徒会”——一个以哲学家罗素、经济学家凯恩斯为校友的精英社团。他们享受着贵族教育、出入上流社会,却在1930年代集体转向共产主义,成为苏联历史上最成功的情报渗透案例。
而“第五人”始终隐于迷雾之中。尽管英国军情五处早在1951年便确认间谍小组有五名核心成员,但直到1990年,克格勃档案中一份标注“绝密—仅限主席团”的文件曝光,才揭开了这个困扰西方半个世纪的谜题。
为何“第五人”的身份如此难以确认?答案藏在冷战双方心照不宣的沉默里。对苏联而言,保护这名间谍不仅关乎情报网安全,更涉及对西方意识形态渗透的示范价值。克格勃将其档案加密等级设为最高,连大多数高层官员都无权查阅。英国政府则出于双重顾虑:一方面担忧暴露情报系统的致命漏洞,另一方面也忌惮揭开更多权贵阶层与苏联的隐秘联系。
历史学家与记者们曾列出长达数十人的嫌疑名单。维克多·罗斯柴尔德——显赫银行家族的第三代男爵、军情五处顾问——因频繁出入间谍小组的社交圈而被怀疑;军情局军官利奥·朗在1980年代突然自认“第五人”,但其供述与已知行动存在矛盾;甚至连作家毛姆都被纳入怀疑范围,因其二战期间曾以作家身份为军情六处在东南亚活动。
真正的突破口出现在1979年。叛逃至美国的克格勃档案馆管理员瓦西里·米特罗欣携带大量微缩胶片投诚,其中一份1945年的备忘录提到:“‘李斯特’(代号)提供的轰炸计划缩短了东线战事。”这一线索将调查引向约翰·凯恩克罗斯——一位痴迷李斯特钢琴曲的苏格兰经济学家。
约翰·凯恩克罗斯的人生轨迹与典型“剑桥间谍”截然不同。他出身格拉斯哥中产家庭,靠奖学金进入剑桥,身上毫无伯吉斯、布伦特等人的贵族气质。1937年,当菲尔比等人已在西班牙内战期间为苏联传递情报时,凯恩克罗斯还在巴黎索邦大学攻读文学博士。然而,克格勃档案显示,正是这种“非典型性”使他成为完美潜伏者。
1940年,凯恩克罗斯进入英国政府密码学校,参与破译德国恩尼格玛密码。他将截获的德军动向源源不断送往莫斯科,其中1941年6月关于巴巴罗萨行动的预警,让苏联得以在纳粹突袭前转移西部军工厂。1944年调任空军部后,他又泄露了英美对德战略轰炸的详细计划,使苏联空军能精准抢占关键目标。这些情报的价值在克格勃档案中得到残酷注解:“‘李斯特’的贡献相当于五个装甲师。”
但凯恩克罗斯始终游走在间谍网络的边缘。他不像菲尔比那样掌握人事任免权,也不具备布伦特接近王室的特殊渠道。这种“非核心化”生存策略,使他成功躲过了1951年伯吉斯与麦克林叛逃引发的清查风暴。当军情五处在1952年首次约谈他时,他仅承认“年轻时有过左翼倾向”,随即继续在英国财政部、教育部等机构任职,甚至曾在北约总部担任经济顾问。
解开“第五人”身份之谜后,一个更根本的问题浮现:这群本可平步青云的精英,为何选择背叛自己的阶级与国家?
1930年代的剑桥大学为这场集体叛国提供了意识形态温床。1929年全球经济危机重创西方资本主义信誉,苏联的“五年计划”却呈现工业化奇迹。在剑桥使徒会的沙龙里,年轻学子们争论着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将苏联视为人类文明的曙光。纳粹的崛起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倾向——当英国政客对希特勒采取绥靖政策时,苏联成了他们心中反法西斯的最后堡垒。
但这种理想主义叙事无法解释所有矛盾。凯恩克罗斯在1991年出版的回忆录中坦言,自己从未真正信仰共产主义,“传递情报只是加速法西斯灭亡的手段”。档案则揭露了更现实的交易:克格勃每月支付他150英镑(相当于今20万人民币),承诺战后为其提供政治庇护。而菲尔比等人奢侈的生活方式(伯吉斯常年酗酒欠债,布伦特收藏价值连城的巴洛克油画)更暗示着某种机会主义心态。
剑桥五杰的暴露彻底重塑了全球情报战模式。西方阵营陷入空前信任危机——军情六处直到1990年代仍对剑桥毕业生设置录用壁垒,美国中情局则借此推动技术监听取代人工情报,催生了“梯队”全球监控系统。苏联则从中提炼出“精英渗透法则”:1984年克格勃编撰的《高价值目标策反手册》明确指出,应优先招募“对本国体制产生疏离感的特权阶层后代”。
这种影响甚至延续至21世纪。2010年美国破获的俄罗斯“Illegals Program”间谍网中,安娜·查普曼等人模仿的正是剑桥五杰的“深度潜伏”策略——以普通公民身份融入社会,等待激活指令。而英国军情五处在2018年解密文件中承认,1930年代被苏联招募的剑桥学生可能超过20人,“第五人”或许从来不是终点。
1995年,约翰·凯恩克罗斯在故乡病逝。英国政府拒绝在其墓碑上刻写姓名,仅以编号“特工7854”代称。官方定论并未平息所有争议:2017年,军情五处前分析师克里斯托弗·安德鲁指出,克格勃档案中至少存在三份未被破译的“剑桥间谍”代号;2021年,俄罗斯对外情报局(SVR)则在庆祝成立百年时,意味深长地表彰了“五位剑桥朋友及其后续追随者”。
这场持续近百年的间谍谜案,本质上是一场关于信仰与背叛的时代寓言。当柏林墙倒塌、苏联解体,驱动“第五人”行动的意识形态激情早已消散,但那些隐藏在档案黑线下的名字仍在提醒世人:历史的真相往往比虚构更离奇,而在间谍世界的棋盘上,从来没有真正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