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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一片向彩泥
刘代兴
春天是一位调色大师,她随意挥动手中的彩笔,便将天空、云朵、山林、河水与大地的色彩,调和均匀,融为一体,碧绿通透,苍翠欲滴。初春乍暖还寒的云光雾色里,流动着一种深沉醇厚的绿意,四处消弭。只是这绿意也分了层次:天是浅绿,云是墨绿,山是翠绿,河水是深绿,大地是嫩绿。
我们便是在这青绿的簇拥下,开车来到辰溪县大洑潭村陶器烧制非遗基地。沅江安静地流淌,像是悄悄去赴一场千年的约会。只有江面上偶尔掠过的白鸟,才会撩起她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江边的公路两旁,摆放着无数的土陶制品,是我们日常见到的缸、罈、罐、缽,错落有致,小的如升斗,大的如禾桶。像是广告产品陈列,又像是公共景观造型,不知不觉中,我们像是渐渐驶进了一个土陶汇聚的艺术海洋。
作别沅江,小车向西拐进一个山坳,不久便在一个挂着“辰溪县乾隆山陶器烧制省级非遗传承基地”匾额的土墙瓦屋前停下,这里便是向玉兰和她的土陶艺术世界。2023年辰溪土陶烧制技艺获批为湖南省第六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这项古老的技艺仿佛焕发出绚丽的光彩,重新被世人所知晓。辰溪土陶制作有着几千年的历史,在凡有大溪小河注入沅江的几处河口边,都曾出土过上千年的古窑遗址群落和土陶文物。向玉兰便是这古窑重见天日的发掘者和土陶再现风采的守望者。
在我童年生活的这座小城,从懂事的时候起,我便与这些土陶制品有过亲密而频繁的接触。我知道,米饭油盐酱醋茶,都是凭借土陶器皿盛着装着容纳着,才使我们的日常生活得以延续。习以为常的事物却又极易被忽视,并且还不以为然,认为那是土得掉渣的雕虫末技,从不登大雅之堂,从不曾拿正眼瞧它。直到近两年才从相关媒体报道中,知道了自己的家乡这门古老的工艺,仍然薪火相传,并且烧制出了新格调。于是便有了这次的应邀前往,一探究竟。
陈列室里,摆放着许多土陶工艺品,从花瓶、笔筒,到酒瓶、茶壶,从仿古尊鼎到花盘摆件,多了精美温润的艺术气息,少了土罐陶缶的泥巴味。橱窗里还陈放着来自广州、上海、长沙的工艺美术大师来基地制作完成的陶制工艺品,在彩灯的辉映下,璀璨夺目。向玉兰向我们展示了她研制开发的新产品,仿竹茶具七件套。茶壶茶杯皆饰以竹纹,清爽宜人,而托盘仿拟农家的簸箕,纤毫毕现,令一行人啧啧稀奇。向玉兰托着手中的茶壶,笑着解释说:“土陶制品除了承续实用价值之外,目前更应提升它的艺术价值。陶制的大路货就像堆在路边缽缽罐罐一样,已逐渐被淘汰了,无人问津了。“这位中年女子,气色沉静,目光清澈,已然放大了自己的创作视野。“我想着制作一些新的产品,赋予土陶以新的色彩,这样才能让古老的陶器焕发新的生命。”向玉兰的话语不高,但在我听来,这声音铿锵坚定,宛若立在橱窗柜里的陶器散发出来的诱人光彩,让人耳目一新。
向玉兰个子不高,脸庞饱满红润,谈吐言行中,显着农家女子吃苦耐劳与沉稳质朴的性格。她自言制陶世家,她就是从小跟着父母,从玩泥巴开始,直到成长为周边山区远近闻名的制陶能手。仅凭着路边堆放如山的陶器作实物广告,以及沅江绵延不绝的推送,她家祖上制作的陶器便销往沅江流域的各个角落,上至贵州铜仁、凯里,下至长沙、武汉。但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起,塑料制品大量出现,土陶制品逐渐走向式微。向玉兰含泪离开了家乡,去南方打工漂泊。但她始终没放弃土陶梦想。一边在景德镇、佛山的陶瓷厂打工,一边学习。2017年向玉兰返乡创业,她带领家乡200多名村民,将毁弃多年的土窑重新修复搭建。她运用在外地学到的经验,大胆尝试,终于烧制出了300多件清新灵动、充满想象力与艺术感染力的土陶工艺品。古老的土陶工艺,经她们巧手回春,焕发了新的生命力。产品一问世,便成为了市场的新宠,并且远销长沙、广州、上海和海外。
山坡上的工棚里,宽敞明亮。孩子们将他们清脆的笑声,揉进了他们手中的泥巴里。这里正在进行土陶烧制的现场教学,孩子们在当地一位年轻女陶艺师的辅导下,从制泥开始,正在学习制作传统的陶器,体验着拉坯捺水画坯上釉的每道工序,兴致盎然。我想起了自己小时玩泥巴的往事,但那只是简单将捏成蜂窝状的泥巴摔在地上作噼啪的炸响。眼前的孩子们,却是将泥巴玩出了新境界,看着真是眼馋,为他们庆幸。目前,省内已有数所高等院校和县城的中小学,将乾隆山土陶非遗基地,作为民间工艺研习实践场所。每逢节假日期间,便会有大中小学生来此处开展研学活动,为清寂的山岭带来了缤纷的色彩与欢笑。
傍着沅江耸起的三座山坡上,顺着坡度建有三座窑炉,每座窑都有六七十米长,向玉兰指点着告诉我们,这是北窑,那是南窑与后窑。它们就像是三条长龙,静静地俯卧在山坡丛林里,远眺着沅江滔滔东去,似乎也在渴望着有朝一日,腾云驾雾,直赴东海。
来到南窑的第一口窑洞,我们尾随着向玉兰,钻进洞窟。这是我头一回进入窑洞,洞内一片漆黑。当我们打开手机的电筒后,洞内的场景让我目瞪口呆。约一人高的穹顶四周,千度高温后,留下了晶莹温润、玲珑剔透的砖璧。我像是蓦然闯进了金壁辉煌的龙宫,又像是无意间走进了千姿百态的莫高窟。向玉兰说她很少让游客进窑洞参观,“怕惊动了窑神”,她笑着对我们说。这一见,让我们大开眼界,俗尘荡然无存了。
向玉兰接着告诉我们:“这就是龙窑。龙窑自商代至明清时期,南方地区多有砌筑。到目前为止,中国长江以南及东南亚一带,只保存少数龙窑了。但像我们这么大规模的龙窑群,现在已很少见了。”向玉兰对土陶的见识与坚守,让我们不只是钦佩,更多的是感动。
我们这次没有见到开窑时的红红火火,只见到了出窑后的宁静冷清。告别向玉兰,在回家的路上我在想,是不是所有的生命,都是在经过浴火淬炼之后,才会重获新生,从此流光溢彩!
原载《怀化日报》2025年3月23日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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