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16日,由“百年黄胄:把生活的感动讲出来”展在广东美术馆新馆开幕,黄胄与杨之光、方增先、刘文西,被美术史家列为人物画四大家,与其他三位不同的是,黄胄是唯一没有受过现代美术院校系统教育的一位。但他的作品既有西方造型的深厚功底,又保留了中国画用笔用墨的传统,这使得他的作品独树一帜。著名画家史国良曾在年轻的时候就“毛遂自荐”跟黄胄先生学习,后更顺利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此后也一直受黄胄先生的教导,探索人物画数十年。
日前,他接受新快报收藏周刊独家专访,深入回忆了黄胄先生的教导与创作,他认为,是速写成就了今天的黄胄先生。
丰乐图(庆丰收) 纸本设色 1976年 黄胄
第一次见黄胄老师 严格中带几分亲切
收藏周刊:当年,您是一个人“毛遂自荐”去黄胄先生家里拜师?
史国良:当年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喜欢黄胄的画到了崇拜的程度,渴望拜他为师。但没人为我搭桥,完全是一种力量的驱使, 我自己找上门来的。从发表的画作上看,当时只知黄胄在军事博物馆工作,我先到了军博。门卫告诉我,“黄胄已调离。”于是,我又转到军博宿舍,楼下的孩子告诉我黄胄搬家了,但搬到什么地方不知道。有人说他搬到了三里河一带,不知具体地址。记得那次很周折才终于找到他的住所。开门的是黄胄先生的夫人郑闻慧老师。第一次见黄胄老师,他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严厉,只是严格,严格中带几分亲切,当他看过了我的画,不但笑了,还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画得还不错,就做我的学生吧。”
收藏周刊:能否说,您能考上中央美院的研究生,很大部分的原因是黄胄先生的指点?
史国良:是的,在考进中央美院之前,我已经跟他学习一段时间了,形成了一个很好的学习习惯以及方法。这让我跟完全学院派拉开了距离。
大岞渔家女 纸本设色 1984年 黄胄
用光影塑造主题,转成水墨毛笔很困难
收藏周刊:是一种怎样的学习方法?据了解,他是没有受过完整的美院教育?不过确实让人好奇的是,他的作品却有深厚的造型功底。
史国良:可以说,对于中国的人物画来说,黄胄先生的方法比学院派更到位、更正规。他早期跟赵望云学画,承接了中国画传统技法,而且赵望云有一个特点是他强调与生活结合,正因为这样,黄胄先生画了大量的速写。
此外,在当年,黄胄在其师兄弟韦江凡的安排下,获得了一本德国素描大师门采尔的作品图录,当时还在甘肃的他,如获至宝,他便开始研究门采尔。门采尔的素描是一种欧洲古典主义的画法,用线表现人物结构和焦点透视,与中国传统平面用线和散点透视方法有很大不同。这一点对黄胄有很大的启发。这一点反而跟当时以苏联光影素描为主导的学院派拉开了距离。光影素描对水墨人物是毫无帮助的,因为光影素描没有线,只强调面的存在,用光影塑造主题,转成水墨毛笔很困难。
收藏周刊:但有时候我们很难想象,一位画家仅仅依靠一本展览的图录就能形成自己的学习方法?
史国良:对,这一点不得不肯定的是黄胄先生的才气和悟性。他是一位艺术天才。他对艺术充满了热爱和灵性。
速写跟中国画的水墨更容易结合
收藏周刊:刚刚您提到,黄先生跟赵望云先生学习,其中有一点就是关注生活,画了大量速写,那么,是否可以理解,速写是形成他深厚造型功底的根本方法?
史国良:是的。是速写成就了今天的黄胄先生。但他的速写不是一般意义的速写,而是快速素描的用线方法,是有结构的。所以,他的这种速写跟中国画的水墨更容易结合。
收藏周刊:再具体地说,就是跟赵望云学了传统笔墨,受门采尔影响学习了用线造型?
史国良:他的速写其实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跟赵望云学习传统时画的速写,是比较简单的,泛泛的;第二阶段就是学习了门采尔之后,速写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线面结合,有了结构、解剖、透视的因素,等于浓缩了素描造型的概念。
收藏周刊:黄胄先生画速写有什么习惯吗?
史国良:他不认同花一两个星期去画一幅素描的这种深入方法。在他的概念里,深入就是全方位地画一个对象,但要快速。比如对着模特,可以围着他从不同角度加以观察研究,当全面理解了对象之后,再用线条简单概括他的特征。
黄胄用线造型的方法,大量画速写
收藏周刊:您学习了黄胄先生的方法再进入到中央美院学习,当时会跟学院派的教学有冲突吗?
史国良:是的,会比较强烈。但我自己也寻找到了融合的方法。当时我们学习中流行一个说法叫“三尔一黄”,就是西方的荷尔拜因、门采尔、安格尔和我们中国的黄胄。他们的素描都是用线表现。当年的美院受苏联光影素描影响比较大,周思聪、卢沉、方增先、杨之光、刘文西等都有过光影素描的学习,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其中问题,从而开始研究黄胄用线造型的方法,大量画速写。
收藏周刊:在“百年黄胄”的今天,他哪些地方是最值得我们去怀念和传承的?
史国良:黄胄先生身上有一种艺术精神力量。可以说,中国画的现代人物画就是在“徐蒋体系”与黄胄的探索下建立起来的,包括卢沉、周思聪、杨之光、方增先、刘文西等都是在这个影响下成长起来的。黄胄还十分强调艺术来源于生活,要表现自己熟悉的生活,通过速写的方法观察生活。他还讲究创新,这里的创新是“有感而发”,而不是刻意去标新立异。
收藏周刊:黄胄先生给过您哪些重要的建议?
史国良:黄胄先生画新疆,他建议我画西藏,他说:“自己年轻时也去过西藏,但没能做更深入研究,但那个地方可画的东西很丰富,只要能深入进去,一定能画出好作品。”
于是我从原来画北方农村,转画了西藏。第一次去西藏,先生还把自己穿过的皮大衣送给了我,说那个地方冷,路上用得着。
这件大衣曾做过道具,在他画《高原子弟兵》中出现过。我是从青藏公路进藏的,先从西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到格尔木,再从格尔木搭长途汽车,坐上两天两夜到拉萨,中途还要翻越唐古拉山,多亏这件大衣,不然真冻坏了。
以“我”为主,不跟随别人
收藏周刊:回头想,黄胄先生对您影响最大的是什么?
史国良:我一直有个想法,要把黄胄的技法作一次系统的梳理,把它形成的过程以及对后面那些具有代表性的人物画家的影响,包括对我自己的影响,我都想做一次深入的梳理,系统地阐述黄胄如何“成为黄胄”。
收藏周刊:他日常中,对待艺术的态度是如何的?
史国良: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勤奋,然后广学博览、涉猎中外,他对中国传统的技法特别喜欢,他临摹了大量的中国传统绘画,又深入研究西方大师素描,而且做到了以“我”为主,不跟随别人,而是一切技法为自己服务。这也是我从黄胄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
收藏周刊:您说他最大的特点是勤奋,他会勤奋到什么程度?
史国良:李可染先生形容他是“纸老虎”,每天画一刀纸,就是100张。我每次去看他,他都是在画画的。他要让自己的手时刻保持熟练的状态,不能生。
收藏周刊:在您看来,到今天这个时代,还需要强调速写吗?
史国良:非常有必要,此前广州办过几次速写展,这对中国画的发展,对整个教学都具有很好的推动作用,要让更多的人重视速写在美术创作中的作用,如果不强调速写了,只用照片,甚至用AI完成创作,那最后最怕都缺乏温度,缺乏趣味,更缺乏人与人之间的亲和力。
人物介绍
史国良 著名画家。
采写:收藏周刊记者 梁志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