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的冷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在院子里打转。陈雪正忙活着在厨房烧菜,忽然听见铁门被拍得哐哐响。
"小雪,是我,开下门。"
铲子哐当一下掉进锅里,油花溅在她的手背上,烫得生疼。
可是,即便如此,也比不上这个沙哑的嗓音,像根生锈的钉子,把她钉在冰冷的瓷砖地上,那么痛彻心扉。
透过厨房纱窗,她看见声音的主人,王建国。
此时他正佝偻着背,站在铁门外,灰白头发上粘着几片雪花,手里提溜着一个袋子,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爸..."这个字刚要下意识地喊出来,就被卡在喉咙里,像一块酸涩的铁砂,无法出声。
陈雪甩着湿淋淋的手冲到院门口,可是正要开门时,却突然僵住了。母亲去世前的一幕,3年过去了,她还是无法忘记。
陈雪的亲生父亲在她8岁时,就病逝了。那个时候,她并不是太懂,只知道,母亲带着她很是辛苦。
过了几年后,家里经常来一个叔叔,走路跛着脚。他就是王建国。
王建国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一些糖果,饼干。然后就是帮妈妈干活,修一下坏了东西。
直到半年后,妈妈请亲戚到家里来吃饭。从那天起,妈妈告诉陈雪,“以后你要喊他爸爸。”
但是陈雪的骨子里,让她很排斥喊这个人爸爸。不管妈妈如何告诉她,她就是很执拗地喊他:王叔。
时间长了,妈妈也就不说什么了。至于王建国,更是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虽然她和爸爸王建国关系不是特别好,但从小懂事的她,很是尊敬王建国。直到,妈妈去世前。
铁门又被拍了两下,打断了陈雪心中对往事的回忆。门外用力地拍打,震得门框扑簌簌落灰。她后退半步,咔嗒锁上第二道月牙锁。
"把门开开吧。"王建国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就说几句话,耽误不了你几分钟,说完就走。"
看着铁门,陈雪的心中一阵纠结。她该不该开,她还没做好准备,原谅门外的那个人,那个曾经她叫爸爸的人。
3年前的冬天,母亲在医院最后的日子里,看起来骨瘦如柴。陈雪攥着她枯枝似的手,听她断断续续地说:"你王叔...不是故意..."
那时王建国已经三个月没露面,即便母亲临终前,满眼的期待,还是没有等到王建国的出现。
母亲下葬那天,他蹲在殡仪馆后墙根抽烟,头发看起来,像是鸡窝一样,人特别的憔悴。
“小雪,我...”
王建国想要对陈雪说什么,但是陈雪一脸的冷漠,“以后,我和你没有关系了,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王建国愣在那里,苦笑了一声,“那你照顾好自己,你妈看病欠的钱,我会还上。”
听到这句话,陈雪无奈地叹了口气。母亲住院半年,花出去很多钱。即便母亲不在了,也经常有人来上门要债。
不过,王建国的确说到做到了,从那天起,倒是再没有人来打扰她的生活。不管是王建国,还是讨债的人。
冷风吹来,陈雪对着门外说道,“你回去吧,大过年的,我不想让邻居看笑话。咱们,彼此给自己留些脸面。”
门缝里突然塞进个牛皮纸袋,边角磨得发毛。王建国的影子在门缝里忽明忽暗:"那年你妈住院,我借了二十万的债。"
纸袋落地时散开,泛黄的病历本滑出来,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清单。
她蹲下身,看见"张彩凤住院费用"几个字歪歪扭扭地写在抬头,密密麻麻的还款记录爬满整页。最后一栏用红笔圈着:2024年1月15日,本息结清。
"上个月在工地摔了腿,包工头赔的钱刚够还最后一笔。"王建国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当年躲债不是怕担责任,是怕他们找你们麻烦..."
病历本里掉出张照片,边角被摩挲得发白。
十五岁的陈雪站在中考红榜前,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天王建国说要加班,却在她转身时偷偷按下快门。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把相片带在身边。而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不断地干活,去还清当年的债。
那些陈雪以为的冷漠与逃避,原来是王建国沉默的守护。
陈雪的手突然抖得握不住钥匙,铜锁当啷落地。铁门吱呀打开时,她早已经泪流满面,正好看到王建国转身离去的背影。
深蓝色工装裤下,右腿不自然地弯着,雪地上拖出深浅不一的脚印。
"爸!"她终于喊出这个卡在心里十多年的称呼。
王建国背影一颤,塑料饭盒从怀里掉出来,滚出两个还冒热气的豆沙包——那是陈雪小时候最爱吃的。
"进来喝碗姜汤吧。"她追了出去,站在王建国的身后,"猪肉白菜馅的饺子,马上就可以下锅了。"
风卷着细雪,从天空中飘落,王建国跛着脚继续往前走:"不了,我身上都是灰,进去会弄脏的,我就是来看看你..."
"爸!"陈雪扯住他的袖口,补丁的针脚硌着掌心,"今年三十,咱们一起守岁。"
灶台上的砂锅咕嘟作响,隔着盖,都能闻到红烧肉的味道。饺子刚盛出来,冒着幸福的热气。
院里挂着的灯笼,暖红的光晕,照亮了半个院子。
原来,守岁的意义,是守着老人,一起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