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记得那个时候,土地刚分到户,当时的庄户人心里都在发急,因为他们每个人全揣着勤劳治富——这个从上辈人那儿潜移默化过来的朴素理念,再加上他们天然本能的实在和心劲,大都吃苦耐劳,安居乐业地在土里疯狂的刨食。那个特殊的时期,他们每个人的眼睛看到的几乎全是地里的农活,因此手底下则更是玩命的下死力干狠活,活,犹如入水鱼、扑林鸟,下山虎,抓住机会就会争分夺秒的沉浸在刚到手的土坷垃里,恨不得一天当作几天使,祈望着一镢头下去,能挖他个金娃娃,让缺吃少穿的日子,飞快的变得丰衣足食起来……
在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大环境下,他们为了改变困顿的生存条件,逐步地形成并装备了很强的耐饥抗饿能力;同时,也奠定和夯实了天下庄人户所根本具有的刚强、坚毅、锲而不舍,生命不息,劳动不止、以及坚韧顽强的生命力。也应证了渭河滩的人,口边经常说的那了句俗语:天上的日头门前转,九十岁的佬那怕活一天,只要睁着眼,肚里就少不了两顿饭。
人常说:百姓百姓,真可谓的是一百人有一百种性格。乡村中的庄户人中,既有虎背熊腰、身强力壮的大饭量人,他们这些人忍饥抗饿的能力,绝对杠杠的;但也有身单力薄,体弱劲少,他们饭量略小、当然耐力相比,也是不太行的。我们,就属于后者。
全村的同伴乡党中,我不仅身单力薄,身板瘦弱,耐力较差,而且还是一个生就的活脱脱的急脾气人。往往在干活时的。一开始,就抡枪舞棒、耀武扬威、噼里啪啦、猛猛实实来上几阵子,也还算是干活的速度和效率形成正比,可就是不耐长,纯属程咬金或者李逵的三斧子把式,三下五除二的一轮完,就耍不下去了。而其它的人呢,不急不燥,不温不火,消消停停的能在地里持续待上四五个小时,甚至更长;而我呢,只管维持它三个小时左右,一旦肚子松动,便立马得回家补充,才能持续……
倘若一时勉为其难硬坚持十几分钟或者个把小时,待肚里的食物消化怠尽、明显出现了饥饿,我的天爷爷,对我而言,真正无异于世界末日降临(有些夸张)——几乎到了崩溃的边沿:那时的我,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是水断粮绝几天的程度,饿得简直是前肚皮贴住了后背腰,腰松身垮的,像蓝球场正蹦达的一只蓝球,冷不防被谁捅一刀子,气一下子全给跑完了,软溜得葡爬在地上无法动弹了,心脏也嗵嗵嗵的弱弱跳到了嗓子眼里,整个人被一种莫名的心慌和悸动摄去了魂魄……
过后不久,巷里的同龄同伴乡党(上下差个三五岁的都算),当着我的面或者在背人处,都讥笑我是个不耐摔打的“菜包子”,“肚子里好像长着饥鳖”;我觉得大伙这是和我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当然我也知道这不是一句什么的体面话,可,可是——时至今日,都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弄清楚我这肚里的“饥鳖”,究竟到底是个啥号“鳖”?
就说年前腊月天气暖和那几天吧,我和几个老伙伴没事在巷道里一边晒暖暖一边谝闲传,想不起是谁,有事没事的扯开了关于我年轻时的老话题,可是,这些人不管我怎么的大呼小叫、高声低说、强词夺理,脸红脖子粗地和他们争辩,终到底,也始终无法改变我这辈子在他们心中留的印象:他们一致说我属于村中不多见的、最不抗饿,但也最出活的另类人,呵呵呵……
咱说句实话,我这人原本生性愚笨,从小就嗫嚅木呐,在经历了起初的不少次“蓝球放气”之痛后,便开始吃一埑长一智的渐渐灵醒了起来:一般的情况下,我去地里干活约莫有了三个小时,一觉得肚子松动,便会,立即返家去补充粮草弹药,然后再返回地里接着干;倘若遇到农忙或者余活不多稍需加会班要延时,我就携带上预备好的水和食物。
可今日,当我再回想起当初的那些岁月时,脑海往往自然而然总会浮现我发饿后每每回家的情景:那时候,只要我一回家进门,我那知子莫若母的母亲,便会迅速的赶紧在锅上为我准备食物。那个年月缺吃少穿的,根本不可能像现在拥有什么方便面、麻花、桃酥、饼干、水晶饼等糕点之类众多的速食食品,或者像现在方便地去街上镇上村边的饭店食堂里,随便吃一碗,咥一顿;那时候,基本上所有的人的屋里,仅仅能提供的除了苞谷面饸饹、高粱面饸饹外,再就是用苞谷面、高梁面,蒸就的秋面馍,以后的很一段时间内,才开始出有了小麦面蒸制的“麦面馍”。
我的母亲,本是村中厨艺较好的主妇。无论是巷道里红白事过事时的红案白案上帮厨的刀功,还是家常日子的粗粮细作,她都是行家里手,村巷中屈指一数的顶点人物;她老人家健在时,在我们周边的三村五堡里,一向享有很好的口碑。
不过话可说回来,在那个困顿的岁月中,巧妇也难做无米之炊。面对着几乎全是杂粮充斥,食不果腹的境况,母亲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但她一年四季间,整日的勉为其难的为我们一家人烩饸饹、露鱼鱼、打搅团、烙饦饦(苞谷面)、做牛舌头(高梁面),蒸混面糕或混面馍(苞谷面高梁面混合)、豆杂面,等等不停的来回轮换的变着法子,换着花样,竭尽全力的调剂我们家的一餐一食 。那些年的日子,真正是难为了我的母亲。
最让我记忆犹深的是,我最喜欢吃母亲为我做的油炕馍了。那时节,几乎每家每户的全年食用油也都只不过那三两斤。所以油炕馍也不常有;亦是那个年代里较为奢侈的一种吃食。
记得有次我饿了回家后,母亲一看我那萎顿的样子,便立刻升火倒油,她把三个混面馍切成九薄片,待油热后放入,稍倾翻个过,洒上少许的盐末,然后不时的一边添柴,另一边不停地用铲子在锅内翻动以防炕煳,同时,也用铲子压着馍片在锅里磨擦,以便充分的将锅里的余存不多的油脂吻干吸净;最后她再在锅中洒上几点水滴,盖上锅盖,待锅里的水滴生成汽溜水浸入馍片时才盛搁就碗中,于是乎香喷喷、油津津、热腾腾、沁香扑鼻,软糯可口,令人馋涎欲滴的油炕馍,就可以被我狼吞虎咽地吃到肚里了……
就前几天——开春后的元宵节过后没几天,我拿着锨去村头,我家的一处零散的地块上去栽树,在挖树坑的过程中,我一边干活,一边随手打开了手机上的系统听小说,本当打算着刚过年,消消停停干个两响再弄完,可也不知是手上干顺溜了,还是让耳朵把脑壳子给听迷糊了,等发觉肚子饿时,地里头没剩几个树坑了,当时我心里也没在意,只略一思量,便干脆弄完它。
谁知干完活,估计也就二十分钟后,结果把烂子给懂下了——先前那早已忘了多年的“饿”病被招惹得犯了。好在现在,不是前几十年的条件了,社会环境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赶忙木息木息的沓拉着脚步回到家,根本没顾得洗一把手,先从茶几上的石灰窑糕点盒里摸出一块水晶饼,一古脑先全塞进了嘴里,然后迅速的沏一壶龙井后,才躺靠在沙发背上,一边歇息,一边将嘴里濡湿的食品一分为二的吞咽起来,又喝了几口茶水、再续了个水晶饼,这才算初步安顿住了肚子,稳下了神。接下来我便消消停停的按部就班循着往常的惯例,才,正式开始了品茶进食,当喝着吃着品着有一会儿后,我突然间觉得自已的神经有些恍惚了:因为——我愣是在嘴里的水晶饼中,吃出了母亲油炕馍那久违的味道……
唉——
作者简介:李华秦,渭南市华州区人,文学爱好者。渭南市作协会员,华州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