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幅名画引出的故事
一九五三年五月初,徐静从长春来朝鲜谷山之月来洞参 加中国共产党第四十七军代表大会。当时她是军留守处协理 员。她来时,把我们的小女儿也带来了。小女儿不到一岁,胖 乎乎的小脸上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真是可爱。
我抱起小女儿,亲了亲她的小脸蛋,问徐静:“这孩子叫什 么?”
“嘿,光顾了打仗啦,连小女儿叫什么都不知道。”徐静话 里有点埋怨情绪。
“这仗,我们并不愿打,是美帝国主义强加在我们头上的。 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好狠狠地教训教训美帝国主义侵略 者!这孩子叫 …… ”
“叫爱平。”
“ 爱 平 ? ”
“是啊。”徐静笑了笑说,“生她时,天天都可听到《王大妈 要和平》那首歌,中国人民热爱和平,世界人民也热爱和平,你 又为了和平在朝鲜战场上打仗……我一想,为了纪念这个时 代,就给她起名叫爱平了。你如果觉得不合适,可以改。”
“不,合适。爱平,永远热爱和平,哪有比这更好的名字 啊?”我抱着小爱平走出了坑道口,早晨的阳光那么明亮,不远 的山谷里有几朵流云在轻轻地飘荡。小爱平张开两只小小的 臂膀在我怀里跳跃着,像要飞翔。我情不自禁地说道:“小鸽 子要飞了,小鸽子要飞了 …… ”
一九五四年的春天,徐静带着四个儿女第二次由我军的 后方来朝鲜云龙里看望我。
自结婚以后,我和徐静是生活在战争环境中的一对夫妻。 有许多时候我们远离,各自忙于自己的工作,可我们互敬互 爱,感情深厚。在战争年代,我整天忙于转战,没有精力和条 件照顾妻子和孩子。徐静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还要牵挂 着在前线的丈夫,她生活的担子是多么繁重啊!她是一个好妻 子,又是一个好战友,能找到这样的终身伴侣,我感到很幸运。
无论在抗日战争年代,还是在解放战争时期,或是在湘西 剿匪的岁月里,只要她来到我的身边,家里一定是清清爽爽, 条理分明。她对我的军务工作,从不过问。但是,对家中的陈 设、书本、笔记、纸墨,以及来往邮寄或互赠的信、画、书、报等, 她却是仔细地整理、藏集。她常对我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 历史,这些资料留着有用处,至少可以教育我们自己的几个孩 子嘛!”
我赞同她的观点,所以她每次来,就由她去清理我住室中 的东西。
一天下午,我回家吃饭。看到坑道口的炮弹壳里养了一 大把盛开的金达莱,我问徐静:“是你采的?”
“不,是孩子们采的。”
“这花真美,要是没有战争,春天一到满山满谷都开着金 达莱,多好看!可是现在山山岭岭都被美国鬼子炮弹炸遍了, 树木也都烧焦了 …… ”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你和孩子们已经来了好几天了,今天有点时间,咱们一 起吃顿饭。”
徐静笑了。
她接过我的提包,指着房内坑道门楣上的一幅画,问我: “这幅画上写有齐白石老人的名字和作家老舍的名字,是谁赠送的?”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我笑了笑说,“当然是齐白石、老舍赠送的 …… "
“齐白石老人来过朝鲜啦?”
“齐白石老人没来过朝鲜,可老舍来过云龙里,还到过我 这坑道住房哩!”
我望着齐白石老人画的《枇杷图》,那碧绿的枇杷叶,掩映 着金黄的枇杷,那么亮丽,那么诱人,仿佛有江南枇杷的甜蜜 和清香在弥漫 ……
我对徐静讲述了这幅画的来历:
一九五一年五月,我们在朝鲜战场迎来了祖国慰问团。 当慰问团的活动结束时,我一四一师师部来了一位作家,他就是老舍先生。他对我说:是慰问团总团贺龙团长叫他留下 的。
“是贺老总叫您来的?”我惊喜地问道。
“是呀!他是我的老朋友哇!要我来向志愿军学习,回去还要交‘作业'呢。”老舍说的“作业”,是指要写出文学作品带回 国 的 。
我一听非常高兴,双手握着他的手说:“欢迎!欢迎!我代表全体指战员对慰问团和作家写志愿军的英雄表示感谢!”
当天夜里,我找来彭清云政委,我们三个人坐在师部住室 的坑道内,谈了长达七个多小时。这夜,主要由我讲述了我军 人朝以来,与美帝侵略者作战的情况。
彭清云政委不时做些 补充,我还特别介绍了我军在粉碎敌人“秋季攻势”中,与美军 “王牌”之一“骑兵一师”、美三师,在月夜山、天德山、无名高地 和三四六 · 六三高地激战的情况。还介绍了在战斗中涌现的 杨宝山、李志棠、喻忠奎、郝忠云等英雄模范人物的事迹。
次日,我叫来政治部主任和宣传科长,对他们说:“作家老 舍先生受贺龙将军和慰问团的委托,要在我师深人生活,住一 段时间。我们要给老舍先生提供一切方便,协助他完成写我 部队英雄人物的任务。”
在东线,老舍住了半个多月,我先后去看望他三次,并作 了亲切的交谈。为配合他战地采访,我特别交代师政治部派 了专人协助他工作。并为他组织召开了英雄模范座谈会、第 一线战斗连队座谈会和英雄模范单位首长与战友座谈会。还 为他个别专访、战地勘察和在英雄连队生活、采访,都做了周 密的安排。
当时,在生活上我们尽力让老舍先生吃得好些,住得舒适 些。当然,战争环境,条件是有限的,特别是到基层连队采访, 生活条件是极其艰苦的。我们考虑最多的是保障老舍先生的 安全,因此,在防空袭、采访随卫、车辆和马匹使用上都做了安排,并有专人负责。当老舍先生要去行程达四天的边远部队 采访时,我特地指派了侦察连随卫一个战斗班,还配了两挺轻机枪 。
在我师采访结束时,我和老舍已经很熟了,我很喜欢他为人诚朴、随和的作风,曾几次开玩笑地对他说:“让我读读你的大作吧。”
他总是笑笑,不做正面回答。临走时,才悄悄对我说了心 里话:“叶师长,文章一定能写成,现在只是写了个草稿,我还 会来的,到时候再请你们指正。”
老舍先生第二次来朝鲜时,我已调到四十七军任第一副军长兼参谋长了,尽管每天忙于作战指挥,我还是抽时间在坑 道住房里与他交谈过三次。那时,我们刚打完“老秃山”战斗, 我便从前沿阵地召来十多个人,专门为他召开了英雄人物座 谈 会 。
老舍先生第三次来朝鲜,是祖国慰问团的副团长。他对 我们说,贺老总读了他写的文章,说写得很动人,应该向全国 人民介绍志愿军的英雄事迹。后来,听朋友说,老舍先生这部 小说《无名高地有了名》发表在《解放军文艺》上。
为了表达对我四十七军的友谊深情,老舍先生给我们军 部六位主要领导,每人赠送了一幅由齐白石作画由他题款的国画。
赠我的这幅《枇杷图》,右上角写着:九十三岁白石老 人画于京华,下钤有齐白石印章。
左下写着:建民将军惠存, 老舍敬赠,下钤着老舍印章。
“啊!这是一幅珍贵的名家大师的赠画啊!”徐静说着,便小心翼翼地从坑道门楣上把画取了下来。
战后回国,我到广州工作。徐静和我跑遍了字画装裱商 店,请他们装裱,店主都说这是珍贵的名画,怕裱坏了不敢接 受。后来,我们只好托人把画拿到北京请荣宝斋的师傅为我 们装裱了。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和徐静一直珍藏着这幅《枇杷图》,这 不仅是珍藏了齐白石老人的一幅有特殊意义的作品,也珍藏 了我与老舍先生在朝鲜战场上结下的战斗友情!
一九五三年六月,作者和夫人徐静及 四个孩子在朝鲜肃川郡云龙里的坑道口。
为胜利干杯
一九五四年八月,朝鲜战场的停战协定签字一年后,为了 向全世界人民表明中朝两国人民的和平诚意,推动世界和平 运动,中朝两党和两国政府商议后决定:志愿军十万大军将 公开撤出朝鲜,返回祖国。
八月二十七日,我军接到志愿军总部命令:志愿军第四 十七军于九月十五日前将西海岸防务移交给志愿军第六十八 军,然后率部队公开凯旋返回祖国。
这时,我仍在第四十七军任第一副军长兼参谋长。经军 党委研究决定,由我去各师检查了解此次交防与回国的具体 部署和组织工作情况。
吉普车翻山越岭,来到一三九师防区。因是雨季,吉普车 一路上都是趟着泥水在行驶。突然,发现公路被大水冲出了 塌方,吉普车无法通过。近处又没有部队求援,绕道要多行驶 三十多公里,怎么办?
正在我们为难时,庄稼地里奔来十多个朝鲜老百姓,他们 一见我们便说:“志愿军同志,不用发愁,我们来修复公路。”
他们一齐动手,填石垫土,不到半小时,就把一道两米多长的塌方垫平了。
我忙去与这些朝鲜乡亲握手道谢,他们却说:“我们要感 谢志愿军帮我们打跑了美国鬼子,又为我们修建水坝!这情谊 我们永远不会忘,不会忘!”
坐在吉普车上,我想起一三九师为朝鲜人民修建水坝的 事。
大岭河、松石河是大同江的支流。水坝遭敌机炸毁,数万 亩良田荒芜,当地人民陷入饥荒之中。我一三九师得悉此情, 主动请求承担了修建水坝的任务。师长亲自部署,由四一七 团做“主攻突击队”。他们从一公里外的山上炸石取土,肩挑 人抬,经半个多月的紧张劳动,在大岭河、松石河上修复了四 座水坝,使这儿的大部分土地重新得到了灌溉。每年可增产 粮食二十余万斤。为了感谢一三九师的指战员,朝鲜地方政 府和人民特向施工部队赠送了两面锦旗,锦旗上分别绣着: “最难忘的国际友谊”和“中朝人民大团结”。
在一四○师检查完工作后,我们又乘上美式中型吉普车 到西海岸参观了该师帮助朝鲜人民修建的龙浦川海水防护坝 和一四一师参加修建的龙德里贮水池。
一四〇师在坚守西海岸防务作战和紧张的战备训练的同 时,师党委决定:抽出四一八团、四一九团和师直属分队,用 两万五千多个劳动日,运土一万七千余立方米,采石二千六百 五十立方米,挖铺草皮一万二千五百余平方米,修建了全长九 百零五米的龙浦川海水防护堤。保障了一万多亩粮田免遭海 水淹没,三千多亩旱地成了沃土,年产粮达一万八千多斤。
当 地政府把这个防护堤命名为“兄弟坝”。并修建了一座纪念碑,让后代不忘志愿军的情谊。
龙德里贮水池,位于平安南道和顺安郡交界处,是朝鲜北 部著名的水利设施。水池周长三十余公里,蓄水量为三千四 百一十二万立方米,可灌溉农田三千四百余万公顷。
万恶的美帝国主义曾多次对这个水利设施进行轰炸,有 两天竟派出一百多架次飞机,向龙德里贮水池投下了五百多 颗炸弹,把大坝炸开了一个一百四十米宽的缺口,使洪水淹没 了三个郡和平壤市郊区的四千八百多公顷的农作物,将数百 公顷良田冲成了沙滩和河流。美国侵略者还厚颜无耻地向世 界宣称:“北朝鲜三年内无法修复被炸毁的贮水池。”
为帮助朝鲜人民迅速医治战争创伤,恢复正常的农业生 产,保障其生活和建设,我四十七军奉命于一九五三年派出了 一四一师六千余指战员,投入抢修龙德里贮水池的战役。
当时,军长张天云在国内大连疗养院疗养,军部的常务指 挥工作由我负责。 一四一师开进龙德里贮水池工地时,我立 即赶到了一四一师指挥所,召集了各团团长,并做了动员讲 话。我强调抢修龙德里贮水池也是一场战争,不仅要抢时间 争速度,还要防止敌人再破坏。
抢修贮水池的劳动,有其本身 的特点,部队要迅速掌握规律,在水利建设的战斗中创造性地 干出优异的成绩,为祖国争光。这次抢修贮水池是与朝鲜人 民军的一支英雄部队“近卫汉城金策师团”并肩战斗, 一定要 以学习为先,搞好团结、友爱和协同,增强两国军队的战斗友 谊。
施工开始后,中朝部队的战士们亲密地一起挖土、装车, 一起挖淤泥、填土石……互相学习,互相支援。敌机来侵袭,中朝部队的高射炮手们便并肩对空作战,曾在三天内打落敌 机七架,保障了施工的顺利进行。
我一四一师指战员奋战八十三天,共出劳动力十六万多 人次,运土两千四百余万立方米,挖污泥两千三百余立方米, 打筑混凝土一万一千二百立方米,修排水渠道四千六百余米, 建环坝公路四万七千余米。胜利完成了这一艰巨的任务。
一九五三年八月十七日,我出席了在龙德里贮水池举行 的竣工典礼。朝鲜内阁农业相朴文圭在会上宣读了金日成元 帅给我志愿军部队的一封感谢信。他还代表朝鲜内阁向我志 愿军献了巨幅锦旗。
朝鲜政府与平安南道人民向一四一师指 战员赠送锦旗六面,和大量慰问品。在大坝附近还修建了象 征中朝两国军队和人民团结友爱、患难与共的纪念碑,碑文用 中朝两国文字铭刻:“是谁破坏了水坝?是野兽般的美帝国主 义!是谁帮助我们修复了它?是兄弟般的中国人民志愿 军……”。
此外,我四十七军一三九师和一四〇师还参加了京义公 路、永柔至平壤公路、新安州机场的修建……
吉普车在汰香山、蛇山里、卧龙山地区的公路上行驶,我 望着我四十七军部署在“西海岸”一线的海防工程设施,心情 特别激动。
一九五三年六月三日,我四十七军接到志愿军司令部命 令,把防区交给二十一军;然后全军进到安州、肃川、汉川地 区,接替三十八军西海岸防务和永柔地区之反空降任务。军 党委分工,我主要负责西海岸防御工程实施的指挥。在十五 个月的奋战中,我军出动了近二十万个劳动力,加修海防工程,筑坑道九百六十六条,全长五万四千一百多米、堑壕十六 万四千九百多米,还有交通壕、反坦克壕、各种火炮掩体、指挥 所和观察所、防炮洞等各种建筑。因此,我四十七军不仅在新 编制上成了拥有多兵种的现代化机械装备的劲旅,而且在新 的防御设施上成了能攻能守的钢铁屏障。
吉普车返回到云龙里军部已是下午,我翻阅了司令部整理的一份统计资料,心中充满了胜利的自豪感:
我四十七军自一九五一年二月接受抗美援朝任务,至一 九五四年八月二十七日历时三年零七个月,在志愿军总部和 十九兵团的统一领导与指挥下,广大指战员发挥了高度的爱 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团结战斗、英勇顽强、前赴后继,圆满 完成了艰苦的作战任务。
特别是在历时十个月的两次坚守防 御作战中,进行了大小战斗三百三十多次,共毙、伤、俘敌四万 四千多人,缴获各种枪两千多支、各种炮七十五门、各种子弹 二十四万余发、装备器材十三余万件、击毁击伤敌坦克一百五 十九辆、缴获汽车一百三十七辆、击落击伤敌机二百六十架。
有力地打击了敌人的猖狂气焰,戳穿了美帝国主义不可战胜 的“神话”,为停战协定的签字创造了条件,为争取抗美援朝的 最后胜利作出了贡献 ……
这时,军政治部主任彭清云走进来。我放下手中的材料 和他谈起了回国的事儿,我说道:“很快要回国啦!我们会不会 去解放台湾?”
“老叶呀,你总想到打仗。”他笑了笑说。“回国以后,也许 解放台湾轮不上我们啦,祖国该大规模地搞社会主义建设 喽 …… ”
“不,只要帝国主义存在,战争就难避免。我看不去解放 台湾,也要去守卫海防、边防。军队还要进行现代化、正规化、 革命化建设的大战役哩!”
“老叶,你说得好!”彭清云高兴地赞道,“在这个‘大战役’ 中,我们还要并肩再战斗几十年呢!”
这天夜里,军部为了欢迎六十八军军长陈坊仁率领的接 防先遣组,也为了庆祝我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所取得的伟大 胜利,举行了一次集体酒宴。大家欢聚一堂,高高举起了酒 杯。
为朝鲜停战协定签字一周年干杯!
为中朝两国军队抗击美帝国主义侵略的胜利干杯!
为中朝两国人民用鲜血凝成的友谊干杯! 为伟大的祖国干杯!
一九五五年作者在南京军事学院装 甲兵高级速成班学习时与夫人徐静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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