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世昌站在致远舰的甲板上,望着远处渐渐泛白的海平面。清晨的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吹动着他深蓝色的官服下摆。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剑鞘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盐霜。
"大人,弹药库清点完毕。"副官快步走来,声音压得很低,"实弹只剩不到三成,其余都是教练弹。"
邓世昌的眉头深深皱起。他转身走向弹药库,铁制的舱门在潮湿的海风中发出吱呀声响。昏暗的舱室内,一排排炮弹整齐地码放着,但其中大半都漆着醒目的黄色——那是教练弹的标志。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一枚实弹冰凉的弹体,眼前浮现出三个月前在紫禁城的那一幕。
"太后明鉴,日本近日从英国购入新式战舰,其航速可达二十三节,配备速射炮十二门,若不及早应对......"
"够了!"慈禧太后猛地一拍扶手,镶着翡翠的护甲在檀木扶手上划出一道浅痕,"区区弹丸小国,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本宫修颐和园正是用钱之际,哪有闲钱购置这些铁疙瘩?"
邓世昌记得自己当时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紧贴着地面。他能闻到地砖缝隙里渗出的霉味,混合着殿内熏香的浓郁气息。李鸿章跪在他身旁,他能感觉到这位老上司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太后,日本天皇为购置战舰,已将一日三餐减为一餐,皇室俸禄也......"
"放肆!"慈禧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是说本宫不如那东洋小国的天皇?"
"臣不敢!"邓世昌重重磕了个头,额头上传来剧痛。他听见李鸿章在旁边低声劝道:"世昌,慎言......"
回忆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大人!瞭望台发现日军舰队!"传令兵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邓世昌快步走上指挥台,举起望远镜。远处的海平面上,一片黑压压的舰影正在逼近。最前方那艘修长的战舰格外醒目——正是日本从英国购入的新式巡洋舰吉野号。
"全舰准备战斗!"邓世昌的声音在海风中回荡。他看见水兵们忙碌地奔跑,炮手们就位,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安——他们都知道弹药不足的现状。
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的旗舰定远号上升起了战斗旗。邓世昌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副官说:"传令下去,实弹优先用于主炮,务必瞄准敌舰要害。"
海风突然变得凛冽,乌云压得很低。邓世昌站在指挥台上,看着吉野号越来越近。那艘战舰的轮廓清晰可见,舰首劈开海浪,速度之快令人心惊。
"开火!"
随着一声令下,致远舰的主炮发出怒吼。但邓世昌的心却沉了下去——炮弹在吉野号附近激起的水柱明显偏了。没有足够的实弹进行试射校正,炮手的准头大打折扣。
吉野号开始还击。密集的炮弹如雨点般落下,致远舰周围的海面沸腾了。一枚炮弹击中舰艏,剧烈的震动让邓世昌险些摔倒。他死死抓住栏杆,听见下面传来伤员的惨叫。
"右舷中弹!"
"轮机舱进水!"
报告声此起彼伏。邓世昌咬紧牙关:"继续射击!瞄准吉野号的弹药库!"
又是一轮炮击。这一次,致远舰的炮弹终于命中了吉野号。邓世昌看见那枚穿甲弹穿透了吉野号的舰体,在弹药库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打中了!"副官兴奋地喊道。
但邓世昌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如果是爆破弹,这一击足以让吉野号葬身海底。可惜......
就在这时,一枚炮弹击中了致远舰的弹药库。剧烈的爆炸将邓世昌掀翻在地。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充斥着金属撕裂的声响。
海水疯狂地涌入舰体。邓世昌艰难地爬起来,看见水兵们纷纷跳海。他整了整衣冠,缓缓走向正在倾斜的舰艏。
"大人!快跳海!"副官在身后喊道。
邓世昌摇了摇头。他望着渐渐沉没的致远舰,眼前浮现出妻子和孩子的面容。海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膝盖,但他依然挺直了腰板。
"我辈军人,当与舰同沉。"
这是他最后的遗言。当致远舰完全沉入海底时,海面上只剩下漂浮的残骸和油污。远处,吉野号虽然受损严重,却依然漂浮在海面上,继续向其他北洋战舰倾泻炮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