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长篇《平衡》里有一段话——“载重平衡属于技术岗位,不直接跟旅客打交道,一套藏青色西服,屁股那块磨得光可鉴人。夜班睡眼惺忪,趿着拖鞋在办公室晃。凌晨那阵的频道,红眼航班,通宵值勤,领导也不留意,比白天家常许多,鸡零狗碎、说闲话的也有。别人再吵,平衡也要静得下心。讲起来民航的地勤岗位里,就数平衡和机务维修最重要,直接关系着飞行安全,但也有区别。机务是外家功夫,实打实,这里敲敲那里碰碰,一目了然;平衡拼的是内力,一笔一画,九曲十八弯,慢慢才显出来。”写的是机场平衡室的情景,也是我做了十多年的工作。

浦东机场有两座航站楼,建成时间相差近十年。1号航站楼,像极了一只栖息的鸽子,蓄势待发的模样;到了2号航站楼,翅膀便打开了,有了飞翔的意思。两座航站楼距离不到一公里,气质上有所不同。T1是淡青的底色,触目有些清冷,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刮辣松脆。T2地毯用得更多些,温暖些,是啡色系。再过十年,卫星厅也建成了。

浦东机场的夜景非常美。架桥笔直地伸展出去,划出几道优雅的弧度,巍然壮观,桥沿是一个个半圆状的灯,在人造湖里投下光影,映照得机场如同水上宫殿,矜贵又清灵——这是机场的一面,山头似的翻过去,到了机坪那头,便是另一番景象。并不是旅客从落地窗里看到的那些,而是真正走进去,身临其境——浦东机场的机坪,到了晚上尤其是半夜,会有一股像是草木烧尽后留下的味道,不全是清新的意思,似乎还有些淡淡的“肉夹气”。放在二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农田呢,再怎样,总会留下些痕迹。是烟火气,令人亲切的。机场里有一批人员,便是就近招的征地工,说本地话,“迪白白伊白白”——机场建在这里,他们是换一种形式坚守自己的家园。


就我自己而言,更偏爱T1。因为曾在这里工作多年。平衡室在17号廊桥下,好大一面玻璃墙,正对着停泊在廊桥上的飞机头。耳里不时充满发动机的轰隆声。推门进去,正中一张长方形桌,周围一圈电脑、打印机、复印机、电报机。文件柜里是各种机型的数据和图表,厚厚的一摞。桌上散落着尺、计算器、舱单、装机单。计算每个航班的载重量和重心,最后将舱单送上飞机,交由机长签字。看似流水线的操作,却精密得像手表的机芯,容不下一星半点的差错,是技术活。那时平衡室的通讯稿多半由我负责,最常见的一句便是——“安全是民航永恒的主题”。平衡工作是来不得半点马虎的。憋着那口气,自己跟自己较劲。这么多年过去,画平衡表的技能已然生疏,但那股劲儿始终忘不了。

至今仍然记得夜班结束后,与姐妹们拿着脸盆去洗漱的情景。对讲机别在腰里,通行证甩在背后,捋起制服的袖管,机坪长廊里留下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还有说笑声。不是所有工作都能配备这么生活化的画面,这使得我的回忆里,对浦东机场始终弥漫着一丝仿佛对家的眷恋。不同于寻常工作的朝九晚五,在浦东机场的那些年,是真正意义地上朝夕相处、不分昼夜的。每一幕都在心头烙下印迹,因为年轻,便愈发地渗了进去,塑了封,想起时便拿出来看——能回味好久。

原标题:《夜读|滕肖澜:记忆里的浦东机场》

栏目编辑:史佳林 文字编辑:钱卫

来源:作者:滕肖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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