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能排杭州之前的，那就是园林的数量。当年的杭州府、苏州府貌似一笔难写两个府，但杭州从元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起就为省治所在。苏州则要低一级，它明属南直隶、清属江南省，省治是南京。官爷要退隐江湖，找大城市是难以隐于市的，但也不能住十八线城市，居两者之间的苏州正合适。
在苏州建园的官，多是已办离退休的引退，也有一时失意的隐退。造园不是在行将告别官场之时，就是仕途原地踏步的退出信号已亮起。建一方园林，无疑是拥有了休养生息、安度余生的好地方；这也成为人们看园林的一种常态，总见园林的灯红酒绿和不管春夏与秋冬的逍遥淡泊，而没看它暗藏的重要密码——在山水花木、亭台楼阁里藏匿着一颗不愿退出历史舞台和善罢甘休的心。园林成为他们施放的极具迷惑力、看似愿赌服输的烟幕弹，实为舔干血迹、养好伤口以卷土重来的反攻基地。
新华社照片，2019年5月9日无人机拍摄的苏州狮子林。 新华社记者 李博 摄
园林中，除常见寓意幸福和运气的蝙蝠外，还有栖伏菊花上的蝈蝈，菊有蝈蝈。在吴语中，“蝈”与“官”、“菊”与“居”是音同字异，蝈菊即“官居”，借谐音表达对“官居一品”的向往和追求。而菊既与“居”和“占据”相关，又因开放在九月，“九”为“久”也；不仅向往高官，并期盼官运长久。
人退心不退，老骥伏“园”而志在官场。小小的吉祥图案，不仅透出了隐藏的野心，而且日见夜看也起到了卧薪尝胆的作用。在拙政园、狮子林和退思园里都有石舫，虽大小不一，也透出官退而官心不退之意。石舫是石头做的不能行走半步的旱船，为何在鲜活灵动、生机勃勃的园林里，要摆个冰冷坚硬的石头死船？有人说，石舫表示园主一心向自由、要挣脱宦海。实际上，他还是忘不了官，还是在憧憬何时官再来。
君不见，石舫的船头都有小亭楼，亭顶如帽。自上世纪30年代起就致力于中国历史和民间文化研究、著有《中国符号词典——隐藏在中国人生活与思想中的象征》的沃尔夫拉姆·爱伯哈德认为：帽为冠，冠表“官”，船代“传”；意思就是要把官一代代传下去。
在拙政园石舫尾舱八角门的砖额上，写下掩耳盗铃般的“野航”。野航不是在野地里乱行，而是野心之航，从在野驶向朝堂。西方文化学者费迪南德·莱森解释，“中国人的象征语言，以一种语言的第二种形式，贯穿于中国人的信息交流之中；由于它是第二层的交流，所以它比一般语言有更深入的效果，表达意义的细微差别以及隐含的东西更加丰富”。
同样，园名也常被主人用来遮掩野心。退思园名取《左传》中“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但他是退而思进，并不是关上大门就此与尘世一切拗断。果然，这个“盘踞利津，营私肥己”遭弹劾革职回籍的安徽按察使，三年后走出退思园，“开复原衔”，这可是个正三品的官。
新华社照片，苏州（江苏），游客在苏州拙政园参观游玩（2025年2月25日摄）。 新华社记者 李博 摄
再说拙政园，说是“此亦拙者之为政也”。倘若真是“拙”，怎能成为苏州园林的代表作？又怎能与皇家的颐和园、避暑山庄比肩而立，跻身“中国四大古典园林”行列？要说拙，确实有点拙，园子一出就有议论：造园的投入与园主收入不符。
私家的园林，自然免不了暗藏些私心，甚至是野心；我们观看的视角岂能单一？也是可当中国封建官场和社会的一面镜子来看。寄情和寓意于园林，苏州是有着更宜生长的土壤。清代的苏州出状元全国第一，精英汇集；构建园林生产出无数伟大创意和发明，把中国文化巧妙含蓄地暗藏于园林之中；翰林院待诏文徵明不就参与了拙政园的设计吗？加上江南人才济济的能工巧匠，能把退下建园的官员们心思予以物化和形象化的表现，找到极好的载体和抓手。
原标题：《苏州园林是封建官场引退官员们的反攻基地》
题图来源：新华社
来源：作者：解放日报 陈抒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