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我在北京小住。天气虽然转暖,但朝暮的寒气依旧逼人。我看着这座城市“沉睡”的植物,“四季分明”四个字陡然从记忆里走了出来。这是居北京多年的同学何时和我谈及的,已经无法记起,却激起了此程我对北京春天的寻访之意。
对玉兰树的打量是不经意的。那天早上,就在我透过卧室窗户往外看时,才一眼的光景,窗外几株玉兰便吸引了我。玉兰不是稀罕物种,我常住的小区里多见它们的身姿。三年前看见一株玉兰时,我写下了这样的文字:乡村之美,在于自然,这自然是生长的肆意和情感的真实。原本高大挺拔的玉兰,因归于此,略显局促,却彰显出方寸天地的静谧。这是村庄偏隅,光在屋顶瓦砾上闪烁,玉兰承接光,光穿透枝叶落于地上,呈现出难得的幽微。如今,在这万物待醒的北京,在这灰色天空下的窗外一角,那些绽放枝头的玉兰花像是突然停泊枝头的飞鸟,我站在窗前良久,喜欢流水般自心头溢出。
去外办事的途中,我有意和出租车司机聊起玉兰。司机是位中年大哥,他往窗外瞟了一眼,用一种京味十足的腔调说,信我的,要看玉兰花得上长安街。这还只是打头,接着他一个字接着一个字,说的全是和这座城市有关、和玉兰有关的美景。北京人会聊天,这已经不是稀罕的事。我在鲁迅文学院读书期间,曾经因为讲不好普通话而苦恼,一次偶然的出行,让我发现和北京的出租车司机聊天是最好的免费练习普通话的途径。为此,我有意去坐出租车,在这种没有任何压力的对话中,我感觉我的舌头转弯时顺溜了。有时聊得正起劲时,我甚至希望晚一点下车。到了,出租车司机好心地提醒我,去长安街走走吧,去看看那里的玉兰花。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或许是因为一个提醒,或许是因为心底原本就存有的某种期待,我来到了长安街。当我沿着长安街往前走时,当蓝天、红墙、黄色的琉璃瓦都只能成为玉兰花的映衬时,我感觉自己走进了天池。每朝前迈进一步,水便涌向我,没有任何暗示,也不需祈求,水从头至脚覆盖我,就像我早就谋划好的,我来这里,只为洗净我脸上的尘土、身上的污垢,以及眼里的疲惫。而它们,玉兰树们,高低不一,花色或白或红或紫,所见之处,没有一片花瓣是躲闪的,那热烈的姿态,俨然整条长安街成为它们的T台。
眼前的惊喜让我自然想到另一幕:那天我和朋友去郊区办事。车停在路边,看到对面那一山的梨花,“花山如雪”四个字从嘴里跑了出来。我一个人沿着长安街走了很远,而某个承诺——那是一个与长安街有关的承诺从脑海里钻了出来。像是有意,我想到了“破镜重圆”这个成语的典故。此刻,南朝陈国的徐德言,他似乎就在眼前,手持半面镜子,沿着长安街往前,他在寻找他的妻子,那位手持另一半镜子的乐昌公主。战乱让这对夫妻破镜,守誓让他们等到了彼此。眼前有对新人在长安街上骑自行车表达婚誓,他们的爱始于骑自行车,他们只顾往前,玉兰花定然是一路为他们绽放的烟花,这是何等美好的期许。我也因为玉兰,爱上了春天的理由。玉兰花的花期很短,但它的花语有坚强和永恒之意。这种努力的姿态,让它成为这个无边宇宙里最微小的光,如同你站在黑暗里看见的天边最小的星辰发出的光。
于是,在这样一个早春的上午,当我在长安街上迎着两列盛开的玉兰花往前走时,当我和它们一起站在这个只属于我们的T台上时,我对北京这座城市的春天有了细读的准备,对那个与长安街相关的承诺也有了新的期待。
原标题:《晨读 | 简媛:因为玉兰》
栏目编辑:史佳林 文字编辑:王瑜明
来源:作者:简媛